布魯斯接過鏟子,從恍惚中回過神,沉默片刻,握緊了鏟柄。

就在這時,棺木上突然掠過一道影子。

葬禮開始後,羅莎一直蹲在阿福的腳邊,安安靜靜,隻是在棺木即將被放進墓穴時,她走出兩步,鼻子輕輕碰了碰冰冷的棺材。

但當布魯斯即將落土時,她像是忽然意識到,這之後,有些人就再也見不到了,突然一個箭步躍進墓穴,趴在了棺木上。

她抬頭望向布魯斯,喉嚨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

那雙握著鏟子的手,忽然就顫抖了起來。

……

拉妮婭在想象一場葬禮。

葬禮的主人當然是她,不過躺在棺材裏的人到底算不算主人?無所謂了,總之她躺在棺材裏,這是她的葬禮。

葬禮的賓客非常非常多,一張張模糊的麵孔填滿了所有的空間,在一片灰蒙蒙中,唯有他們的心髒鮮紅跳動。

但拉妮婭不記得他們都是誰。

血管從他們的心髒上延伸,落在她的棺材上,源源不斷的血泵進棺材,將她緩緩淹沒。

拉妮婭感覺有點生氣。這是她的葬禮,葬禮上卻沒有一張熟悉的臉,隻有無數的陌生人,隻有無數想要淹沒她的心。

這場葬禮很漫長。

最開始是很痛苦的,她覺得自己很餓,胃裏似乎燃燒了起來,於是她也生氣了起來,委屈得開始哭,哭得一塌糊塗,心裏覺得他真是個混蛋。

火一直沒有熄滅,她聽到很遙遠的地方有人說話,有人在敲棺木,但她不想理會,就和她不想理會那些光河一樣,她固執地一直哭一直哭,越是疼越要哭,最好哭得所有人都知道。

他們是愛她的,隻要她落下淚來,他們總會心疼地把心髒都獻給她,堆在她的腳下。

漸漸的,她就不哭了,那火也漸漸低了下去,好像沒什麼東西可燒了。

於是她也沒有力氣動了。

但葬禮上開始出現了熟悉的麵孔。

一開始是羅莎,隻是羅莎沒有叫,就和其他人一樣,這場葬禮沒有人說話,隻有火焰燃燒的聲音。

拉妮婭自己給羅莎配音。

拉妮婭:“汪。”

接著韋恩跳了出來,拉妮婭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裏,不過看著他的臉她就不高興,於是給他配了個嬌俏的聲音。

拉妮婭:“哦,親愛的,你為什麼躺在這裏呢?你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的心像是沉浸在冰海裏嗎?我該怎麼才能讓你開心?”

拉妮婭:“閉嘴,走開,從我麵前消失,渣男。”

韋恩消失了,羅莎去一邊撒歡,拉妮婭又開始等,可是等啊等啊,也沒有等到別的麵孔。

於是拉妮婭終於發現,這個世界對她其實陌生的,除了那少少的幾個影子之外,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

無論是獨自艱難活著的時候,還是後來有了一切的時候,她所擁有的其實都隻有那麼一點東西。

但她還是有些不理解。

她明明有那麼多的愛,那麼那麼多的人願意愛她,可為什麼現在,她什麼也沒有了呢?

……

一抔抔土掩蓋了棺木。

……

一汩汩血淹沒了棺木。

……

葬禮的最後,四周漸漸黑暗了下去。

拉妮婭覺得她不餓了,又或者是一切終於燒完了,隻剩下絮絮的灰燼。

而她也終於再次聞到了熟悉的氣息,是薄荷和迷迭香,是羅莎的毛皮,還有一點點煙味。

架子上的薄荷竄得比人還高,傑森隨手揪了兩片,放進檸檬氣泡水裏,於是她捧著氣泡水,和羅莎並排坐在地毯上,乖乖等他宣布可以開飯。

遠處還有聲音在呼喚她,但拉妮婭知道,她離開不了。

她哪裏也去不了了。

一切終於走到了終點。說到底,對這茫茫人間來說,一隻魅魔隻是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一點,不會有人聯想到,她的生死居然和一場遠在半個地球外的死亡息息相關。

一蓬漆黑的火焰倏地燃燒起來,隨後熄滅下去,那小小的影子忽然就坍塌成了灰燼。

無人在意。

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