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王熙鳳橫眉立目喝道,"上好的銀霜炭,就被你們這麼糟蹋!"
焦二兒媳早已經被剛剛的一連串提問和李嬤嬤剮人的目光弄散了神經,她渾身發熱沒注意到平兒走時帶走的炭盆回來時就變成了從爐灶裏剛剛掏出來的銀霜炭。
眼看禍水繞了一圈竟然被澆到自己的頭上,焦二兒媳慌神忙推脫道,"庫房我隻管發牌讓丫頭們自己去領,負責調度的是佳蕙,想是她沒分清楚什麼銀霜炭、柴炭給人拿錯了。"
“三百斤的銀霜炭當柴炭燒,一句拿錯了就能了事的,”王熙鳳冷哼一聲,“玩忽職守敷衍塞責,拖出去打四十大板!再出去說與林之孝家的,革她一個月的銀米!”
"至於那佳蕙,"王熙鳳知道這小丫頭是被拉出來替罪的,但也絲毫沒有客氣,"打四十,再叫個牙子來遠遠地攆了。"
佳蕙撲通跪下開口想說話,卻被上來拉她的老婆子七手八腳地堵了嘴,同焦二兒媳一道拖下去了。
王熙鳳就那麼坐在屋子裏,眼睛涼涼地從這些丫鬟仆婦身上掠過去,最後停在紅玉身上,"給她解開吧。"
紅玉手上的繩索是平兒親自解開的。
婆子們下手狠,將紅玉手腕上磨破了好幾處,平兒轉身去櫃子裏拿了一瓶敗毒養肌的藥膏來給紅玉擦,卻被紅玉觸電似的躲開了。
平兒被拒絕了好意也不惱,隻把那膏塞進紅玉手裏,軟語道,"這膏你拿去早晚在腕子上擦一擦,別留了疤。"
紅玉這才反應過來平兒剛剛是要幫自己擦藥,飛快地瞟她一眼,訥訥道,"謝謝姐姐。"
"謝什麼。"平兒笑笑,哄孩子似的揉了揉她的頭發。
紅玉並未對平兒親昵的動作有什麼反應,她的注意力全在外麵悶悶的痛哭和木板子打在皮肉上的聲音上,那聲音混在一起攪成指甲抓撓木板的粗嘎聲調,在她身上激起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讓她像是被按進冰水裏,混身被一股無法抵擋的冷意紮透。
紅玉不是什麼聖母,她雖然覺得王熙鳳裁製過度,但她對佳蕙和焦大娘生不出過多的同情,這兩個人栽贓她的時候沒有一點猶豫,甚至還有把她母親也劃栽贓的範圍之內的打算,如果能得手她們是不會講什麼情麵的。
讓紅玉感到遍體生寒的是她第一次認識到了奴婢這個詞的意思。
奴婢是主人家的財產,和桌子上擺著的杯子茶具沒有任何區別,喜歡、好用就放在近前使用,不喜歡、不好用放遠些或是直接摔了砸了也沒有什麼緊要。
而她,她的父親母親,全都是這奴婢中的一員,全都是這摔了砸了也沒有什麼緊要的人中的一份子。
把平等自由當理所當然的她,在蜜罐裏長大的她,忘記了奴婢才是她正真的身份,她不是在一個故事的世界裏看故事,而是完全沉浸在其中生活。
紅玉走的時候是跟著那些被敲打了的奴婢一同告退的,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不被叫到就噤聲低頭,不多行一步不多看一眼。
"畢竟是孩子哪見過這樣的場麵,想來是嚇著了,"平兒見王熙鳳瞧了紅玉兩眼而後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嘴皮,便在丫鬟們退出去之後說道,"回頭緩過神,想明白了還要來謝奶奶恩呢。"
王熙鳳覷一眼平兒,渾不在意地笑笑,"她要謝也是找你謝,她能全須全尾地要賴你機靈。"
"我機靈什麼,還不是全憑奶奶提點,"平兒說到這也笑,"就是機靈也得是焦家媳婦機靈,栽贓什麼不好,偏偏栽贓人家拿炭。"
王熙鳳飛揚著眉眼瞪了一下平兒,笑罵道,“不過是處置了個小角色,還得意起來了。”
借著處置焦二兒媳的東風,王熙鳳重新分派小廚房各人的活計,她將整個廚房的事情一一拆分清楚,某人管某處,某人領某物,安排妥當各有所職。
這樣一來小廚房便不似先時老的可以作威作福主子似的差使丫頭,小丫頭們也是不再像之前一樣得臉的揀便宜的做,不得臉的被壓一身苦差。
此外王熙鳳還將王夫人因忙於社交應酬而交予管家仆婦的庫房管理支取之權全部收回,需要什麼全來她這裏回稟領牌,庫房隻負責按牌記錄和支取。
她每日卯正點卯,午時初刻聽丫鬟仆婦們領牌回事,戌時初刻親到各處視察,哪一行亂了,隻和哪一行問責,沒有任何推脫的話說。
李嬤嬤原本想乘著焦二兒媳不在自己把小廚房承接下來,沒想到王熙鳳的這一番安排之後再沒有丫鬟仆婦買她的賬,隻能歇了心思想辦法回家頤養天年。
經這一番整治,小廚房的丫鬟仆婦們有的因為被免除了使喚壓榨而敬重王熙鳳的,也有見識了王熙鳳的手辣心狠而怕她畏她的,也有不少因為被奪了從前的特權而懷恨在心的,但這些敬重、畏懼或者是懷恨對王熙鳳來說一概都無關痛癢,對她唯一有所謂的是她終於實實在在的把握到了一點點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