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曄抬手,蹭了下火辣辣疼痛的眼角,仰起頭。
他聽得到江寶晨咋咋呼呼擔心賀靳林的話,也聽到他送賀靳林下樓時的數落。
出租樓狹窄的走道不通風,有一股年代久遠的氣味,像是發潮,又像是一些垃圾堆放久產生的怪味。
顧曄已經很久沒聞到了。
久到……
像隔了一輩子。
顧曄喉結滾動,發出了一聲沒有意義的笑。
“你兒子是啞巴嗎?”
“你管他幹什麼。”
“長得還挺好看,瘦瘦高高的……”
顧曄冷冷看著那個挺啤酒肚又禿頂的男人,看他躺在床上向自己招手,手腕上一條粗劣的假金鏈子在晃蕩,“小子,過來叔叔這。”
“行了你。顧曄,滾回你房間寫作業。”
那年顧曄才八歲,上小學二年級。
為了不再回家看到那些畫麵,他總在學校裏留到盡可能的晚,最好太陽下山,暗淡的路燈亮起,他一個人背著書包走進入口處堆放著垃圾山的貧民窟。
空氣中散發著撲鼻惡臭,臭水溝裏還有死老鼠。
顧曄被人摁進去過。
那天回去晚了,幾個十幾歲的人搶走了他的書包,書倒了一地,鉛筆盒都砸壞了,他們沒看到一塊錢,其中一個就生氣的對他拳打腳踢。
他轉身跑,但沒跑過,被擒著脖子壓進臭水溝。
當時,一隻腐爛或許還沒腐爛的死老鼠,就在他鼻子尖前。
他極力抗爭,用力到臉通紅,脖頸骨都像是要被摁斷了,終於轉頭狠咬住對方的手!再趁機跑掉。
回到家,看到女人在開窗,狹小的厚玻璃打開,外麵的空氣不比房間裏的好,可房間裏的味道卻讓顧曄作嘔。
那些人罵他是雜種,是婊子的兒子。
“怎麼了?”女人看到他身上的傷,快步走來抓住他的手。
他心裏厭惡,告訴自己要掙開,一定要掙開。
可是,他掙開了那隻差點摁他進臭水溝裏的手,卻掙不開女人那柔軟纖細的手,他在家裏唯一一張破沙發上坐下,任由她一邊生氣的責備他打架一邊幫他處理傷口。
那天晚上顧曄沒睡著,他閉上眼睛就是那隻近近的死老鼠。
他掀開衣服,明亮的月光下能看到肚皮上青紫一大塊,碰到就疼得要死。
那之後,他又不敢在學校待太晚了,他在家附近到處轉,然後找沒有人經過的地方躲起來寫作業。
等到天黑了再回家。
可他也有估錯的時候。
狹小的筒子樓,一個肥壯如山的男人把他逼到了牆邊,他邊退邊找可以逃走的方向,嘴裏說叔叔我要回家了。那個男人卻嘲諷的冷笑,“回家?你現在回家幹什麼,看你那個媽怎麼伺候男人?不過也是。”
男人發出猥瑣的笑聲,“多跟你媽學學,也好早點賺錢,一個賺哪夠你們娘倆生活的。”
他腦子一炸,不再想著逃,而是狠狠踢了他的襠!
然後第二天他回家,聽到裏麵女人在邊叫邊哭。
他跑到樓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門打開,他從樓梯口偷偷探頭,看到前一天堵他的男人在係褲腰帶還哼歌。
“你還沒給錢。”
“錢?給你媽的什麼錢?你家那個雜種昨天差點把老子命根子踢廢了!這筆賬還沒跟你算,你好意思找老子要錢?我跟你說,以後要是有什麼後遺症,我他媽還是要來找你!”
他永遠記得那張臉,肥膩如豬,說話的嘴巴歪起來,五官扭曲,像一個醜陋惡臭的怪物。
他在夢裏把那個怪物狠狠打得麵目全非。
但他其實更恨另一個人。
那個,他叫了很多年,很多年爸爸的人。
爸爸長得很英俊,像是山一樣高,一雙手能同時抱起來他跟他媽媽。
那個時候,他們也不是住在貧民窟,而是一間幹淨的房子,房子旁邊有個花園,家裏有傭人,媽媽常常在花園裏畫好看的畫。直到有一天,爸爸一腳把媽媽踢飛撞在牆上,麵目猙獰的怒罵:“我對你還不夠好?我把你從那種地方救出來,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蕩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