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日上三竿了還未起身,我就知道她不是什麼正經女人。”
“可不是,誰家正經姑娘會自己跑來要求住進一個男人家的?還不是知道公子的舅父是郡尉老爺,自己巴不得送上門來的。”
“公子清風霽月,潔身自好,是從仙山上下來的皎皎君子,以後是要去做仙人的,哪能看上她這個狐狸精……”
兩名侍婢從清晨等到現在,眼看已近晌午,房門內依舊悄無聲息,忍不住湊在一起小聲嘀咕。
其中一人餘光掃見什麼,抬頭朝廊角望去。
女子一身紅衣,靜靜站在陽光照不進的暗色裏,長發披散,在麵上也遮掩出大片陰影。
談話中的另一人察覺身旁人麵色不對,眼神直勾勾的不知在瞧什麼,也扭臉看過去。
紅衣女子衝她們咧嘴一笑,尖尖銳齒森森露出。雙目滿是血色的猩紅。
“啊——”
侍婢發出淒厲慘叫落荒而逃。
先瞧見那個侍婢仍一動不動,再看去,已是兩眼一翻厥了過去。
不知從何處飛出一隻青色鳥兒,落在駭人女子頭頂,照著她的腦門用力啄了一下,然後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蘇六兒木下一張臉:“哦。”
也不管倒地侍婢,迤迤然又回了屋內。
當天晌午,街上杏林堂的老大夫背著藥匣子匆匆趕來,麵對滿目猩紅的女子,淡定地做完一套望聞問切。
“此乃素養不精,躁急勞苦。客感風熱,猝然而發也。乃風熱夾攻,火在血分之故。需內服外敷,驅散熱毒。”
當即開下藥方:青皮、皮硝各五錢,煎水二碗洗眼;黑豆二兩、白菊花七錢,煮沸後熱氣熏眼;決明子、菊花、蔓荊子各二錢,九裏光、木賊各一錢,水煎兩次,一日分兩次服下。
完了又囑咐道:“紅眼傳人,平日需用潔淨素布遮眼,布用方子上藥物熏蒸煮泡過最佳。切忌見風過勞。若七日不愈,需再來找老夫複診。二七仍不退,必是犯觸及本虛之故,恐變他證。”
聽到男子沉聲吩咐隨侍千山送走老大夫順帶抓藥,蘇六兒稍稍側麵垂首,對身後正為自己係上布綬的相九如道了一句:“勞煩小公子費心。”
雖未直接起身行禮,但姿態端莊,言語有禮,與先前將人嚇昏時的模樣判若兩人。
慢條斯理地係好布結,相九如退開幾步,“許久不見,姑姑客氣許多。”
蘇六兒將身體轉了個方向,麵朝男子,“是小公子與我客氣。‘姑姑’不過是多年前隨口說下的玩笑,如今蒙公子照顧,想起往年舊事便心有愧疚,以後喚我六姑娘就好。”
一派大家閨秀的謙遜含蓄模樣,好似當年想要哄著別人喚自己“老祖宗”的壓根不是她。
相九如無甚笑意地勾了勾唇角。
前幾日她突然出現,用那枚少了鐺簧的鈴鐺換回了玉璧,之後也不提離去,而是直接暫住下來。
若相九如不來找她,她也不去見相九如。所以除去頭一日,兩人今日也剛再見麵。
反倒是他允許家中住進女子的消息很快便傳到弇府。聽聞舅父十分欣慰,連夜送來兩名嬌俏侍婢,名曰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沒兩日,嬌俏侍婢就雙雙出事,一個在台階處摔壞了腿,一個半夜掉進了荷花池。
被遣送回去後,舅父很快又補送來兩名,誰曾想這才第二日就又不行了。
“那二人回去後直嚷嚷我院子裏有吃人妖怪,可是她們做了什麼惹得六姑娘不滿?”
蘇六兒一臉無辜:“大夫說我是天行赤眼,熱毒所致。她們自己膽子小,真將我認作狐狸精,與我有何幹係?”
你還真是。
即使過去多年,相九如對她脾性也還是有些了解的。
那幾個侍婢打著她的名義被送來,成日卻是打扮得嬌滴滴俏生生直往相九如住處旁轉悠,是要來伺候誰還真不一定。
讓她心中不痛快,就暗戳戳地下黑手。看來並不是這些年真叫她換了性子,隻是當著他的麵做出這副矯揉造作的姿態,不知又在算計什麼主意。
此刻她正仰起臉,若無眼上布綬,就像是在望著男子一般。
白皙的頎長秀頸上,烏色頸環尤其紮眼。豔紅的開襟羅裙,顯出頸下鎖骨與小片肌膚,光潔無暇,皓如凝脂,最後見她時遍布全身的刻肉符印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移開視線,瞥見圓桌上安靜如雞的青羽小鳥。
果然如先前千山告訴他的那般,圓腦長尾,胖得找不見脖子。不過沒聽說的那麼聒噪。最起碼從他來到這裏,除了最開始見它似是激動地蹦躂了兩下,被少女涼嗖嗖睨了一眼,然後安生得像隻鵪鶉。
嗯,就是看個診的時間,桌上的果盤空了。
當初她說那枚玉璧是她最重要的東西,舍棄別人性命也要拿到的,原來竟是一隻肥鳥。
發覺男子目光投來,青鳥又現出一分亢奮,轉眼見他睇著自己麵色冷凝下來,它哆嗦了一下,眨巴眨巴豆大的圓眼,弱弱地:“嘰……”
相九如蹙了下眉,神情越發淡漠,直接不再看它。青鳥委屈巴巴,眼淚差點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