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之語齋,已經過了子時。
褪去禦寒衣物,點燃案上青燈。童塵這才得空把白日裏收到的信函鋪到案幾上,一份份翻閱起來,準備做謄錄。
他原是個末等白衣,每日隻需做做不太繁重的雜務。卻在適齡的時候,莫名其妙的被調去了執事堂,成了這白衣村上下的機要與喉舌。
說來可笑,他是名天殘,外人眼中耳不能聞,口不能言。也不知道執事堂的人是如何想的。
二月裏的空氣寒濕凜冽,屋內的碳爐火苗正旺。
竹簡散開,紙張翻落。
北城的信函曆來最是考究,言辭板正。隻是不知道發函的人是怎麼想的,時下這個年代,用的還是竹簡。
信函內容冗長,禮數周到,繞來繞去,無非還是那點事:《不動山訣》。
這是北城第幾次提出同樣的要求,他已經記不清了。這種級別的道法,講的是機緣。說出來,可能沒人信,即使上麵願意結個善緣,那也不是說拿出來就能拿出來的。
海城的人,更精於算計。說起道來,句句不離利益,讓人聽起來,難免有些不舒服。但是,好在直接,他們想要的是《行天道法》。
搖頭,歎息,一番下來,童塵隻是無奈。自從十年前,白衣開始入世,外麵的世界,知道的是越來越多了。
忙了將近半個時辰,案上的函件才算七七八八翻了個大概。除了前麵那類索要的內容,清一色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糾紛記錄。他把重要的信息集中分類,簡短扼要的彙總在竹紙上,待到天明後,交去執事堂即可。
上麵要怎麼處理,他並不關心。
眼看著時候不早了,困意也恰到好處的湧了上來。把謄錄好的竹紙裹卷好,係上絲帶,童塵開始整理桌上拆亂的瑣碎,準備休息。
不想,之語齋的木門卻在此時被推開了。
“童塵!童塵!”
一團光影隨聲而至,慢慢凝聚成一位不修邊幅的青年道君模樣。
來的是這裏的名人,複姓諸葛單名一個燁字。之所以說是名人,是因為他似乎和所有人都熟識。
上到長老、執事,下到白衣、雜修,沒有他不認識的。隻是,不知他是否清楚,那些人在外都說和他不熟。
“剛好從這路過,見你屋裏的燈還亮著,知道敲門你也聽不見,我就直接進來了。”說話的時候,他對門口那六個顯目的大字:“之語齋不待客”,視而不見。
“聽說了麼?”臉上除了興奮還是興奮,諸葛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念裏,絲毫沒有深夜叨擾的歉意。
“嗯?”童塵微微皺眉,麵上莫名其妙,心上立時浮現三個字:“大嘴八。”
“你猜啊!”諸葛燁大眼瞪小眼,意思是想白嫖啊?
“懶得猜。”
“你這樣就沒意思了!”諸葛燁上下掃視童塵一陣,覺得很是無趣:“真不猜?”
“行!你厲害!我聽說,外麵又有座大城送了急信過來。”
來來回回無非這些事,也就你會這樣大驚小怪。童塵麵上微微開合,意思是:“哦。”
“你猜猜,這回來信的是哪個大城?”
又來了,他隻想趕緊送客,早些入眠:“川城?”
“神了你!”諸葛燁的麵容比盛開的牡丹還要燦爛,他直接走到茶桌邊坐下,拿起茶壺,滿了杯,仰頭一飲而盡,毫不見外。
這人年紀輕輕,卻喜歡故作深沉,留著山羊胡,稀稀拉拉,嘴角溢出的茶水,順著零散的胡須,在燈光下掛成幾滴珠圓。
“還真是川城!我沒記錯的話,這麼多年來,川城可是從未開過口的。”
“嗯。”
童塵的注意力始終在自己整理過的詞條上,諸葛燁所說,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畢竟,當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的變強時,川城如果還繼續無動於衷,必然也會無力支撐的。
隻是,這道理他並不想和諸葛燁多談。
“你不覺得奇怪?”望著手上毫無動作的童塵,諸葛燁一臉狐疑:“我算是知道了,除了我,你這人為什麼沒朋友。”
朋友麼?好像還談不上。他在心裏念了念,然後隻是攤了攤手,意思是:“怎麼說?”
“你知道自己這樣子有多氣人麼?”
原不想再和麵前的這個木頭多說,可諸葛燁又有些忍不住,緩了緩後,還是再次開口:“你說,這麼多年,雖然沒有白衣去過川城,但他們的消息總不至於差成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