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入萬竹,蕭蕭葉落,碧海波湧。
寒光閃逝,白衣劍客甩去鬥笠,一個登雲騰身,劍影散如星華,而後旋身,踏葉直入青雲。惡言惡語過耳,他卻始終唇齒含笑,麵若春風,不言不語,隨後手掌輕托,掌中劍花挽轉似乾坤,向前一撩,掃開暗器。
隻聽“奪奪”幾道長短聲後,雲劍蕩開,向前一招“探海式”,勢如破竹。
對方被逼退,顯然氣急敗壞,張口欲罵:“兀那黃口小兒,豈憑……”未等他言盡,劍客拈來竹葉指尖輕搓,唇角上揚,露出得意之色,而後,隻見他手中長劍一挑——
……
“嘩啦!”
茶杯打翻,茶水潑了小老頭一臉,白澈瞬間從天馬行空的想象中驚醒,不敢去看那張掛滿枸杞和茶葉的臉,趕緊蹲下腰去將那搪瓷茶杯撿起來,蓋子蓋好,有模有樣地遞過去,恭敬地說:“地中……哦不,馬老師,您喝茶。”
馬老實抹了把臉:“白癡!”
少年耿直地糾正:“是白澈,白澈,白色的白,清澈的澈。”
底下人一通亂笑。
馬老實為了挽回麵子,用裹成狼牙棒的試卷狠狠敲了敲他的腦袋,唾沫橫飛:“像什麼話,你看看你自己,寫的什麼,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這作文……”
十二中高二六班的語文老師是個小老頭,眉頭一皺,頭發亂飛,常常自嘲濃縮便是精華,頗有幾分上世紀辮子黨老古董的味道。
今兒個他穿了件深藍色的襯衣,偏配了條寬鬆西褲,像個偷大人衣服穿的熊孩子,因為比白澈還矮半個頭的身高,訓斥人時不得不抬頭踮腳,嗓子眼吊著一口氣,像隻打鳴兒的公雞。
白澈耷拉著腦袋,把試卷搓成了個球,嘟囔:“真要念嗎?”
“念!”
少年隻能將搓成油渣子一般的紙片展開,有氣無力地讀出來:“我爺爺常說:義非俠不立,俠非義不成(注1)。據我爸講,這句話他念叨了好幾十年,我不太懂是什麼意思,全家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怎麼想。”
“後來有一天,挺滑稽的,他救人把自己救進了醫院,病房外麵像演情景喜劇一樣雞飛狗跳——”
“警察數落跳河自殺的妹兒,妹兒躲在母親的身後不敢吭聲,母親尖著嗓子罵她,”白澈語調一變,忽然用方言大聲喊:“你個批娃兒胎神!“
小老頭麵色鐵青。
白澈趕快縮著脖子繼續念,怕他誤以為自己在指桑罵槐:“……同時又向警察賠禮道歉,說給他們添了麻煩。我爸吊著個胳膊,像單腳雞一樣蹦跳過來,拖孩飛出去,剛好打飛護工送進去的盒飯。我媽拎著包上氣不接下氣,逮著人頭一句是:‘錢,錢交了嗎?’”
“那個孃孃一聽住院費,臉色立馬垮下來,把娃兒護在懷裏,說是老爺子自己要救的,可不關她們的事。這時候,病房裏傳來護士的尖叫,爸媽轉頭衝了進去,眼睛直勾勾盯著呼吸機。護士尷尬地捂著鼻子——我爺爺他剛在睡夢中放了個臭屁……”
“醫生進來催住院費,我媽一個裝了二十年小白花的人,立刻捋起袖子要出去跟那個孃孃幹架:‘不關你們的事,屁都不信……’外頭的人早就溜號,我媽隻能罵罵咧咧拿著卡去刷,站在窗口跟人爭論醫保報銷比例,臉綠得跟蒼蠅屎一樣,好像多花一塊錢都是從她身上剜塊肉。”
“我爸手提著打石膏的腳,不甚劈了個叉,歎口氣說:‘幸虧人沒事,’但過後礙於我媽的威壓,趕緊改口罵街:‘要死死遠點不行,想死的人還礙著想活的人呢,不怕死後變畜生嗎?’又轉頭對著病房,一副想罵又不敢的慫蛋子樣,直跳腳:‘多管閑事幹什麼,命隻有一條,閑的嗎?’”
“隔壁一個正在爬玻璃牆的絕症病人,尷尬地把腳縮了回來。”
“爺爺其實早醒了,掛了兩瓶水,把我叫過去說話。我不知道說什麼,看他沒精神,鬼使神差來了一句:‘爺啊,講故事喃。’他頓時像來了條士力架的餓貨,垂死病中驚坐起,拍了拍我的手,兩眼有神:‘孫兒,你想聽啥?’”
“他最喜歡講《唐傳奇》,翻來覆去說,什麼聶隱娘,什麼虯髯客,但我隻想回去看動畫城,結果一緊張,沒想起名字,於是憋出一句:‘要不……葫蘆娃救爺爺?’”
“爺爺氣得又躺了下去,眼神很脆弱,那之後他再也沒說過那句口頭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他老人家走的時候,交給我一把桃木小劍,有氣無力念道:‘陶潛詩喜說荊軻,想見停雲發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注2),恐無多啊……’”
“孫兒,以後靠你了!”
講台下的人已經笑倒一片,總和他搶倒數第一的肖霸吹了聲口哨,調侃:“白澈,你退婚了嗎?安排上啊!”
還有人幫腔:“哪能啊,贅婿比較牛逼,等你一朝幹翻老丈人和丈母娘。”
“你武功練得咋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