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瑨之從睡夢中驚醒。
有人在大聲呼喝,有人在揪她的耳朵,還有人在她的身上踩來踩去,她瘦弱的脊背被重重地踏了一下,生疼。
疼痛讓蕭瑨之從溫暖的睡眠中掙脫出來,她猛地睜開眼睛,蒼白慘淡的光線像衝破堤壩的洪水一樣,瞬間湧進漆黑的瞳仁,疼,蕭瑨之眯著眼睛,默默數了起來,一,二,三,她一躍而起。
那個踩在她身上的人頓時摔倒在地。
“要死哦!”他氣急敗壞地罵著。
蕭瑨之沒有理他,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這是她保持清醒的方式,“開始趕路了?”蕭瑨之問道。
阿乙坐在一塊石頭上,正喀喀地啃一塊焦脆的黃米餅,在啃餅的空隙裏瞥了她一眼,說:“你幹脆睡死在這裏得了。”
奴隸販子阿乙的脾氣一向很不好,在接到這個任務之後尤其如此,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不狠不足以威懾群獠”。
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蕭瑨之知道,“獠”不是什麼好話,雖然奴隸也不需要什麼好話來形容。
她諂諂笑了幾聲,開始準備趕路前必備的工作。
她盯著阿乙手中的餅子,咽起了口水,黃米餅看起來香酥焦脆,散發著油哄哄的香味,在這個冰天雪地的世界裏,看起來格外動人。
從昨天到現在,蕭瑨之什麼也沒有吃,她的肚子空空如也,可以放進去一整座城池。
饑餓,饑餓像軍隊一樣包裹了她,圍得她水泄不通。
黃米餅隻剩半個巴掌大小了。
阿乙終於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你想吃?”他停止啃食的動作,把餅舉在半空中,問她。
蕭瑨之點了點頭,她的目光像是一道鉤子,牢牢地懸掛於阿乙手中的黃米餅之上。阿乙嫌棄厭惡地看了她一眼,說:“那你知道該做什麼嗎?”
蕭瑨之於是虔誠地呼喊道:“今天的柴火由我來負責!我保證,份量比昨天的多!”
阿乙說:“還有呢?”
“屍體由我負責扔,我保證,速度比昨天的快!”
阿乙不耐煩地說道:“還有呢?”
蕭瑨之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阿乙站了起來,用看一隻蒼蠅的眼神看著蕭瑨之,冷聲說道:“還有,麻煩你好好看看自己的身體,自覺一點,咳到第十次的時候,自己跳下懸崖好嗎?”
蕭瑨之呆了一呆,阿乙說的是“自覺一點”,可在她聽起來,分明是“自絕一點”,這二者好像也沒什麼差別。
她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對阿乙道:“好的!我會的!”
阿乙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過去之前,手一揚,半塊黃米餅落到了她的懷裏。蕭瑨之像捧個寶貝一樣捧著它,然後放進嘴裏,像河狸啃木頭一樣,喀喀地咬了起來。
食物的香氣充斥著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快一點!”收帳篷的奴隸從她身旁經過時,急匆匆地提醒了她一句,“不然你又要落到最後了!”
蕭瑨之於是飛速啃著這塊幹硬的餅幹。
這已經是旅程開始後的第三十二天了。
他們的隊伍從溫暖的中原出發,經過無數座繁盛而熱鬧的城市,踏過無數片長滿了鮮花與青草的土地,兜兜轉轉,最終來到了這裏。
趨茫山上被漫無邊際的白雪所覆蓋,氣溫低得可以要人的性命,每一天,每一天他們的隊伍中都有好幾個奴隸被凍死。
奴隸販子阿乙的任務很簡單,遵從委托者的命令,把這批奴隸送到該送到的人的手中。
蕭瑨之的任務也很簡單,活下去。
趨茫山的主人住在山的最高點,而性格一向孤僻冷漠的他,是不會下來迎客的。為此,阿乙隻能采取最簡單的方法,一步一步地帶領奴隸爬上山頂。
因此,每天都有許多奴隸逃跑。
小吉跺了跺腳,沒有感覺,他不死心地捶了捶自己的小腿,依舊沒有感覺,好像是捶在了石頭上。
完了,徹底完了,他想。
“我的腿壞了,”他悄悄地對蕭瑨之說道,“我現在已經沒有感覺了,再待下去,它就會從我的身體上滾落,一直滾到雪堆裏去。”
蕭瑨之瞄了一眼小吉的腿,它正被層層的白色麻布裹著,看不出來究竟。
“也許你說的對。”蕭瑨之悄悄對小吉說道。
小吉謹慎了瞧了一眼走在隊伍正前麵的阿乙,見他正心無旁騖地行走著,沒有絲毫關心別人的意思,於是放下心來,打算開始自己的秘密計劃。
“最後麵隻有你和我兩個人,”他小聲對蕭瑨之說道,四處張望的樣子有點賊眉鼠眼,“你可不可以當作沒看到我?”
蕭瑨之:“……”她隱隱約約地猜到了小吉想幹什麼。
“再待下去我會死的!”小吉的臉凍得紅撲撲的,“我不想死!蕭瑨之,你人最好了,能不能幫幫我?隻要現在下山,到山下喝一桶熱水,我就能活下來,”他眼珠轉了轉,又說道,“或許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跑。”
“不行。”蕭瑨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是哪個不行?”小吉看起來有點害怕了,“咳,我的意思是,你願不願意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