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今兒又是你來送飯啊?”
遼闊的田地被橫亙在其間的田埂分割得整整齊齊。
年輕漢子彎腰將手裏最後一束秧苗插好,見堂妹背著比她自個兒大上一倍的背簍,手裏還拎著水壺,當即皺了皺眉。
“萍兒又偷懶了?”
萍兒名為米萍萍,是他親妹子。
而被喚作“秀兒”的姑娘叫米秀秀,是三房的堂妹。
米秀秀身形高挑,眉毛彎彎細細,眼兒大而圓,臉頰粉白瑩潤,瞧著有種熠熠生輝的感覺,村裏人都說,她跟大海裏最漂亮的珍珠一樣紮眼。
她找了個坡度稍高的位置,借力將背簍放下。
趕緊取了碗出來,倒上一碗家裏自製的涼茶遞給堂哥:“七哥今天不是相看嗎,那姑娘的妹妹正巧是她同學,大媽就叫她過去幫忙了。”
“六哥,他們呢?怎麼就你一個啊?”
米秀秀四處張望了一圈,沒尋到爹媽的身影,有些困惑。
米六站在田裏,下意識伸手去接碗。
手剛伸出去瞥到自己手髒,又立馬縮回去往水裏淌了淌,等手上的泥洗得差不多了才接過碗,咕咚咕咚猛地灌了一大口。
那略帶一絲苦意的茶水一入嘴,當真解渴又解熱。
米六手背抹了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公社發了批新農具,聽說還有什麼新肥料,三爸跟我爸都去大隊辦了。”
“去多久了,我把飯送過去。”
村子靠海,叫合安村。
這裏家家戶戶都是漁民出身,村裏還設有一支專門的打魚隊。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合安村地理位置優越,每年進入漁汛期就是村裏敲鑼打鼓大豐收的時候。
加之離最大的市集——新鄉鎮隻有不到十公裏,跟那些位置更靠內的村子相比,他們這裏的日子實在要好上不少。
即便是三年饑荒時,合安村也沒鬧出餓死人的事。
除了打魚,村裏還有大片的田地,有海拔不高的矮山坡。
跟其他生產隊不一樣的是,合安村沒有直接讓村民們吃大鍋飯,而是將勞動力以小隊劃分,每個小隊再挑出一個帶頭的小隊長,領著大夥兒種水稻,種果樹,這部分也算在工分裏。
因此,一到分漁具、農具、化肥時,家家戶戶都很積極。
“去了半小時了,不知道要扯皮多久。”米六說。
米秀秀點點頭,動作麻利地將屬於六哥的口糧分出來:“六哥,我去大隊辦了,一會兒再回來收碗。”
“行,看著路啊。”
米六端著碗,夾起一塊涼拌小黃瓜。
小黃瓜酸酸辣辣,清脆可口,一吃就知道是秀兒做的。
再看背著一大鍋飯依然步履輕快健步如飛的堂妹,米六忍不住嘖了一聲,他家秀兒長得好看就算了,人還勤快能幹,學習也好,十裏八村都找不著第二個,真是便宜趙文斌了。
若不是早早就跟趙文斌定了親,媒人估計得把三爸家門檻踏平咯。
已經走遠的米秀秀不知道六哥的腹誹,此刻她正在琢磨昨晚的夢。
原本她也沒當一回事。
她長這麼大做過的夢沒有一百也有幾十,況且,這又不是第一個讓她生出探索欲的夢。隻是方才何家嬸子帶著善意調侃了一句:“秀丫,聽說文斌過幾天回村探親,你倆的席是不是快了啊?”
這本該是讓人害羞臉紅的話,但她瞬間仿佛被打了一悶棍。
腦仁暈乎乎的,太陽穴那兒突突地疼。
有什麼東西拚命在往腦子裏鑽,似是斷斷續續的,紛繁雜亂的片段爭先恐後湧入腦中,那些畫麵很模糊,就像最不清晰的電影,她分不清誰是誰,隱約感覺到其中有一個是自己。
米秀秀試圖將碎片化的信息銜接起來。
無奈的是,不管她怎麼回想都想不起更多內容。隻朦朦朧朧記得,夢裏文斌哥確實回來探親了,就在漁汛期,他還跟著出海幫忙了。
因著他手腳勤快,本就覺得他不錯的爸媽這下更是對他印象好得不得了。
直呼這個女婿訂得好。
按理說,夢到文斌哥回家應該算是美夢才對,可夢裏那種陰鬱窒息的氛圍,現在想起來還有點脊背發涼。
可是——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
恍惚中,米秀秀已經到了大隊辦。
大隊辦的小院壩裏聚集了二三十號人,有各個小隊的隊長,有專門跟來助威加油的隊員,還有看稀奇的。
為了給自己所在的小隊多爭取兩把農具,幾個隊長爭得麵紅耳赤,就差上演全武行了。
“老三,你們隊就七戶,三戶是你們本家,另外幾戶也沾親帶故,多分一個犁耙過了吧?”
米老三也不客氣:“跟我家沾親帶故,難道跟你們其他人就不沾點親了?”
“陳大你別忘了,我四妹可是嫁到你們老陳家的,陳世江出海沒了後留下她們孤兒寡母,你們老陳家一個個哭窮說幫襯不了,當初把她們劃到我這一隊我沒推諉是不是,還有二嬸子那兒,家裏就剩下兩半大孩子,你們摸著良心說說,我們隊勞動力是不是總數不如你們,再說了,攤派的地還跟大夥兒一樣,我要求多分個犁耙,怎麼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