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楔子(1 / 2)

紫禁城剛落過一場秋雨,簷下淅瀝地滴著水。

端本宮院內,兩個穿著青貼裏【1】的小太監埋頭清掃著敗葉,帚尾劃過聚攏的一汪水坑,激起的秋水飛濺或稀薄,連帶著映在其上的飛簷鬥拱、金索脊獸也跟隨著顫動,破碎,而後歸於平靜。

驀地,簷上一滴水冷不丁地掉進了那小太監的後頸上,引得他瑟縮了一下,直起了腰來,卻正瞥見端本門那邊被押進來的人,忙扯扯同伴的袖子,“你瞧,那不是先頭咱們宮裏的懷恩公公嗎?他不是背叛了殿下攀皇後的高枝兒去了嘛,怎麼又回來了?”

被扯了袖子的小太監聞言伸長了脖頸瞧了兩眼,低聲道,“沒見是被押回來的嘛。咱們殿下的手段你也知道,估計活不成了,死之前一番大罪也是少不了他的。”

“真是可惜了,”那小太監唏噓著,“當初咱們殿下多寵幸他呀,宮裏還傳出了……那樣的流言。嘖,跑去燒皇後的灶。也是活該沒那個命。”

……

一場秋雨一場涼。深秋的風已經能寒進骨子裏了。冷風一激,懷恩打了個哆嗦,那兩人的話也隨著秋風多多少少地灌進了耳朵裏。

其實他們說的很對,懷恩心裏想。朱辭遠一直是那種,隻要你不惹他,他就會很溫和待你的那種人。可一旦惹了他,好像死都是一種善終。

她已經見證過很多次了。

想到這裏,懷恩吸了吸鼻子,腳下踢走了一顆小石子兒。

領在前頭的長寧卻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轉過身來揪起了她的領子,雙目赤紅,“懷恩,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當初即便知道了你是鄭貴妃的人,殿下也從來沒有處置你半分!你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害殿下去幫皇後!”

“鬆開!”雙臂被人反剪著押在身後,懷恩掙紮不過,隻嗔瞪了回去,橫眉冷目,“你再不鬆手我踢你了啊!”說著,她見長寧還不撒手,抬腳要踢他,卻被身後的人壓製地更緊,懷恩翻了個白眼有些喪氣。

“我真替殿下不值!”長寧看她事到如今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氣得鬆開了手,隻撂下了這句話便快步往前走。

懷恩見狀輕哼了一聲,隨後又有些垂頭喪氣,心裏悶堵得厲害,隻負氣把腳下的葉子踩得沙沙響。

一路走著,眼見就要到書房了,長寧停了下來,掙紮了許久,終究還是歎了口氣,走到懷恩麵前,語氣放軟,“和殿下說句軟話,知道嗎?”

懷恩忍不住鼻中一酸,趕忙別過臉,不想被他瞧見自己這副樣子。她從未想過,事到如今,長寧還肯這樣待自己。

畢竟,在這宮裏,人心似水,情薄如紙,人與人之間的情分其實是很淡的,像結了籽的蒲公英,風輕輕一吹,就散了。

而且,懷恩是知道的,長寧對朱辭遠有多忠心。

“不用你管。”懷恩很小聲地,悶悶地道。

長寧不再說什麼,隻是示意兩人把懷恩押進去,自己卻走開了。

走到書房門口,門卻開了,走出幾個提著水桶的小太監,遮住了懷恩的視線。待這幾人匆忙走過,懷恩便瞧見了書房那扇熟悉的步步錦支摘窗。

已是黃昏,屋裏燃了燈,是那種溫吞又柔和的光亮。被光亮烘出的,是那人坐在書案後的側影,模糊又影綽。懷恩怔了怔,心裏的鍾磬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

待被押進門,屋裏靜得厲害,隻有刻刀刮磨玉料的聲響。朱辭遠身旁侍立著一名內侍,兩手交疊在腹前,低著頭,很規矩恭謹地盯著自己的腳尖,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她被押著跪在了長絨地毯上,隨後那兩名押送的小太監連同那名內侍悄沒聲兒地退下了,帶上了門。三人一出去,懷恩索性張腿坐在了地毯上。她腿上本就有舊疾,又逢秋雨天,壓根跪不住。不過,就算是她乖乖跪了,朱辭遠也不會放過自己的。這一點,懷恩很清楚。

她低著頭,隻百無聊賴地揪弄著長絨毯,不太敢抬頭。屋中愈靜,刻聲愈囂。刻刀刮著玉料的聲響一遍又一遍地磨著她的耳朵。而朱辭遠卻始終未發一言。懷恩忍不住緊張地吞了吞唾沫,發現自己的手腳漸漸沒出息地冰涼起來。

原來還是怕的,懷恩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