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一派生機,處處方興未艾,這長青山中的桃花更是爭相吐蕊,淺淡的芬香夾雜在微風中氤氳浮動,春色仍在。
說起長青山,就不得不提長青山中的寶華寺,明明地處山間,卻不失平常街巷的熱鬧,香火旺盛,人聲鼎沸。究其原因,無外乎寶華寺乃是千年古刹,又為本朝國寺,以至於連綿香火,源源不斷。
江舒寧自淮安府回京師已有半年有餘,趁著早春她與母親一同來這寶華寺,上香祈福。
她是禮部左侍郎家的嫡女,因先天不足自小就身子孱弱。四歲那年,在太醫的建議下,被送去了外祖在的淮安府修養,一待就快九年,去年才回了京師。
雖說江舒寧打小在不比京師富庶的淮安生活,但確是被外祖父外祖母打心眼裏疼愛,金銀堆砌著長大的。
她外祖是有名的皇商,大半輩子辛辛苦苦,總共才得了一子一女。兒子留在淮安,做了個富甲一方的淮商,女兒遠嫁京師,長年累月也不得見麵。那會兒送過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還不得是千嬌百寵的,一呼百應般的疼愛。
都說江南水土養人,此言不虛。待了這樣久,江舒寧身子早和尋常人無甚差別,如今一眼瞧上去,哪裏看得出是個虛弱不足的。
若不是因為快要及笄,要履行和武安侯家的婚約,江舒寧外祖都舍不得將她放回京師。
寶華寺大殿香客熙攘,煙火繚繞,處處攏著一層若有似無的薄霧,殿中回蕩著後山傳來的古樸鍾鳴,寶相莊嚴的佛像在嗡鳴聲中鍍上了幾分悲憫仁慈。
江舒寧手上掬三簇立香,與母親林氏一道在佛像前的蒲團上跪拜叩首,眉目低垂,恭謹虔誠。禮節行畢,又在知客僧的引領下,將立香奉於殿上的香爐之中。
才這麼一小會兒,江舒寧就覺得自己有些眩暈無力,臉熱發燒。
林氏才察覺江舒寧的異樣,她雙眸迷離恍惚,唇畔微微顫抖,麵色泛紅,鬢發間有些細密的碎汗,瞧上去便讓人擔心。
林氏扶著江舒寧,“阿寧可是不舒服?”
立在後頭的兩個丫鬟也連忙上前,冬青扶著江舒寧另一邊,用帕子一點點給她拭汗。白芍趕忙問那知客僧可有空著的客房給她們小姐休息。
幾人擔心慌張,一時間手足無措。
但這一切,江舒寧卻看不清,她合著雙目,氣息都有些喘不上來,恍惚間,她麵前好像是萬丈高樓,一頭就栽倒下去。
“這位師傅,小女如今怎樣,可還好?”林氏雙手絞著帕子,秀眉緊蹙。
被問話的那人低眸晗首,聲音溫醇,他道:“小姐如今已無大礙,隻是脖頸處以及耳後的紅斑還需要調理,這幾日注意開窗通風,暫不要到殿內叩拜了。”
麵前人肯定的答複讓林氏得了心安,繃緊的思緒得到片刻舒緩,她連連感謝。
當初林氏懷著江舒寧的時候,因為意外早產,堪堪連江舒寧都沒能保住,雖說後麵有驚無險,但因為早產,江舒寧體弱多病,自小便去了淮安府生養,如今身體好了不少,今天的事卻讓自己猝不及防。
想到這裏,林氏愈發自責。
紀旻敘想出言寬慰,但他不過一介外人,如何說話也是難以感同身受,更難以做到推心置腹,隻得低聲道:“夫人不必過於擔心,今日之事隻是意外,初春時節,易敏多發,以後隻要多加小心便可。”
江舒寧便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
她的腦中一片混亂。
武安侯世子陸行謙助安王謀反,已經和離一月的她連同整個江家也受到牽連,男子流放邊境做著最底層的苦役,女子落籍充入教坊供人狎玩。
江舒寧由高門貴女到侯府世子夫人,最後竟變成了人人唾棄的教坊女樂。
為了保全父母和阿兄,她自願做了東宮太子的囚寵,被囚禁在教坊雲韶樓,在太子麵前諂媚討好,婉轉承歡。日日夜夜,她仿佛行屍走肉,失了魂魄意識。
直到她從宮人口中得知,自己父母兄長早已身死。她心灰意冷了無牽掛,遂義無反顧的從雲韶樓一躍而下。
合上雙目的前一刻,她仿佛看見那人目呲欲裂猙獰著要來拉她。
可她又不想活著,她就該死。
下墜感讓她有些恍惚,乍醒之時,她不自覺伸手向前抓。
偏偏正巧,她抓到了麵前人石青色道袍的寬袖。力道突兀,站於她麵前的人察覺到後緩緩側過身來。
雙目交接,江舒寧怔住,驚懼之下手隨即鬆開,嘴唇訥訥發抖,語不成音的零碎幾個字。
“紀大人……”
她竟然沒死嗎?
從雲韶樓摔下來也不足以讓她身死嗎?
可紀大人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朝中大員怎的一副僧人扮相?
江舒寧一雙眼空洞而茫然,但在注意到麵前垂淚欲泣的林氏時,一雙失了魂魄的眼,恍惚間又回過神來。
“娘……”
還未等她開口多言,林氏擰起一雙秀眉,輕聲斥責,“你這孩子真是嚇死我了,一聲不吭的倒過去,先前不舒服也不同娘親說……你可知道娘親有多擔心,以後不許這樣,不舒服怎能一直悶著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