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著羊角辮的小孩天真地歪著腦袋,受李卓修的神念影響,渾然忘卻了身後的親人。
他想了想,吸著鼻涕,道:“是個笨蛋!”
“哦?”
李卓修微微一頓,道:“那他都做了些什麼事,你怎麼會說一位夫子是笨蛋呢。”
小孩睜大了眼,道:“是爹說的,他總說胡夫子是個傻瓜,既然要做好人,就得做到底,那麼些年都不收啥的,突然又改口要收,傻子才會答應呢,所以爹就和鐵蛋、糊糊他們的爹說,先不讓我們去胡夫子的學堂。”
“反正,是要讓胡夫子後悔改口的。”
他說著說著,來了勁,接著說道:“其實我覺得胡夫子很可憐的,他的娘親病死了,那天夜裏還來我家求爹爹借錢呢,不過爹爹沒借,等夫子走了以後,還很高興。”
“其實胡夫子人真的很好,從來不罵我們,也不打我們,就算墨水兒被我們玩灑了,他也不生氣。”
“家裏明明藏了好些白花花的銀子,可爹還是要騙夫子,我覺得這樣做的不對,但爹爹還訓斥了我一頓,說我小孩子家家的,什麼也不懂。”
小孩低下頭,搓了搓衣角,道:“但我就是覺得,夫子那樣的好人,若是爹爹願意給他銀子,他的娘親就不會死,夫子也不會難過,婉婉姐姐也不會去別的地方……”
李卓修回頭看了一眼祁姝,點了點頭。
不出意外,這小孩所說的胡夫子,便是此地的邪異了。
祁姝看向小孩,問道:“你知道胡夫子的家在哪裏嗎?”
“知道呀,出了門往北邊走,就會瞧見一棵大樹,大樹底下那座屋子便是夫子家!”
小孩猶豫了一下,抬頭看著祁姝,問道:“你是要去見夫子的嗎?”
祁姝點點頭,道:“對,去拜會一下。”
“那……”
小孩有些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左右兩邊,然後從他腰間掛著的虎頭香囊裏,掏出幾個銅板,還有一小粒碎銀,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想了又想,才一狠心,一跺腳,將它們遞到祁姝麵前。
“可以幫我把這些都交給夫子嗎?”
祁姝看得出來他心底的舍不得,有些好奇,問道:“舉手之勞的事情,當然可以。不過你明明舍不得,又為何要給夫子這些錢?”
“夫子生病以後,學堂也開不起來了,新學堂的先生要收好些束……束脩!還很凶,打手掌心可疼啦。”
小孩吸了吸鼻子,期盼地看著祁姝,道:“爹娘不允許我去找夫子,所以你能幫我把錢給他,問他什麼時候病才能好嗎?”
祁姝微微一笑,接過他手裏的錢,道:“好,我答應你。”
她轉身離開這座宅邸,程昀跟在身後,李卓修匆匆解除了神念的影響,再用神念喚醒那幾個人,便也追了出來。
他們三人沒走多遠,就看見了小孩口中的那棵大樹。
枝葉有些幹枯發黃的樹蔭下,是一座帶著小院的房子,看起來略顯破舊,門虛掩著,透出裏邊暗沉沉一片。
李卓修見狀,忍不住歎口氣,道:“在我們雲城,教書育人的夫子,都受人敬仰得很,哎……沒想到,他會是這般遭遇。”
“事情究竟如何,還有待商榷。”
祁姝看了他一眼,目光往下移,落在李卓修一瘸一拐的兩條小腿上,道:“你的腿,不疼了麼。”
“怎麼不疼!”
李卓修一臉的悲憤欲絕,瞥了眼破舊的屋子,嘟囔道:“但他真的化成邪異了嗎?我是一點都沒感覺到,會不會找錯了?”
程昀冷靜道:“是與不是,親眼看過才會知道。”
他想了想,走到門前,扭過臉對祁姝說道:“準備好了?”
祁姝點點頭,一旁的李卓修張了張嘴,倒是想說自己沒準備好,萬一裏頭真是邪異的本體,那他們這一麵對,可就是要受到最直接的執念衝擊的。
但想了想這一路來,他們二人就好像從沒有怕過的樣子。
李卓修還是選擇了沉默,都到了這份上,倘若臨陣退縮,那也太沒麵子了。
程昀抬手輕觸朱漆掉得有些斑駁的門板,隨後稍稍用力,門發出吱嘎一聲,向裏被緩緩推動。
屋外暗淡的日光終於得以照入門內。
一個有些幹枯發黑的屍體,跪在小院正中。
他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漿洗得發白,打著好幾處補丁,粗布做的逍遙巾有些歪斜,綁著枯草似的頭發。
“唉……”
一聲輕歎,自院中響起。
“胡某自知才疏學淺,豈敢為人師,諸位美意,在下心領了,隻是實在難當此任……”
“胡先生太謙虛了,咱們城南都是些做著小買賣的生意人,大字不識幾個,但也知道,孩子們要是能夠學些道理,會些算術,總好過咱們這樣,每日起早摸黑的討生活不是?”
“是啊,我們哥幾個都商量好了,學堂是一定要建的,先生不如就來做這個夫子,每日講講課,也算是做件好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