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和燈眠舟沉李碧園(1 / 3)

天上的月是鐵青的,腳下是一踩就“哢啦”作響的白骨,分不清是哪一部分。雨後的泥土泛著腥味,警告著這個不速之客。

嚴子舟一身黑衣,提著綠火青燈,從雜草蔓生中緩緩走出來,隨意抬手揮散幾隻張牙舞爪的小鬼。風吹得他有些作冷,稍稍裹了裹衣服。麵前的石碑安靜地插在黃土上。前麵擺著一碗酒,一碟發餿發黑的小菜,他已經記不得上一次來是什麼時候來。

“李給,我又來看你了。”嚴子舟一撩衣擺,靠著石碑坐下,望著天,端起那泛著塵土的酒碗敬月光,“真可惜,你不知道東邊新開了家揚州樓,熱鬧得緊。也是,你也見不著。”

“哦對了,給你帶了鬆山的李子糖。”嚴子舟從兜裏掏出一包混亂極惡的東西,掂了掂分量,“他們家總是缺斤少兩,也不知道這次怎麼樣。”

枯草窸窸窣窣地晃了起來,偶爾鑽出來幾隻蜘蛛蜈蚣,很快又鑽別地去了。就剩嚴子舟一個,在這半生半死沒點活氣的地方,說著些不人不鬼的話。

“你再說這些話,我就把你頭擰下來。”

正當嚴子舟覺得此情此景,連自己都要忍不住感動落淚時,他腳下踩著的土地突然震動起來。嚴子舟一下子跳了起來,隻見剛剛坐的地方露出條縫,隨即打開了一道暗門。

“謝謝你的掛念,腳拿開,踩我頭上了。”李給從地底下走出來,撣了撣肩上的灰,一掌拍開嚴子舟沒輕沒重的腳,譏笑一聲,“不知道的以為這埋著你那早死的老婆呢。還有,我說過我不愛吃李子糖,又苦又膩還粘牙。”

嚴子舟“謔”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給你帶的,又不是給你吃的,瞧這人真自作多情。你還活著呢?我以為早餓死在底下了。”

李給一拳把嚴子舟揮翻在地上:“上趕著來犯賤?沒事就給我滾。”

“嘿,這一拳打得好。”嚴子舟捂著被錘的臉,“呸”吐出一口黑血來,“哪能沒事,來來,聊正事。”

李給揉了揉手腕:“你這狗嘴裏還能吐出正事來,鬼都不信。”

“那我們李公子信不信啊?”嚴子舟撐地起身,揩掉嘴角邊的血,湊近李給,“我發現你脾氣真的是越來越不好了,以後沒人要怎麼辦?”

嚴子舟冰冷的氣息撲了過來,李給稍稍別開臉,選擇性忽略了後麵那句話:“信不信的,這話你問我做什麼?天上那麼多神明哪個你見不著麵,非來找我一個凡人?”

“是啊,我的凡人公子,你對捉鳳凰有沒有興趣?”嚴子舟拖長了尾音,“哦,不對,這人啊就怕妖啊怪啊的,怎麼會信我這狗嘴裏的話呢——”

“你說鳳凰?”李給嘲笑道,“確定不是陪你去水溝裏逮野雞?”

嚴子舟佯怒:“怎麼說話的你,假閻王的話還有假的?我可和你講清楚了,住在雲山林的那隻雌鳳凰就要死了,就七日後。”

“雄為鳳,雌為凰,雌鳳凰,感情你也說得出口。”李給話雖如此,還是環胸站著,施舍地抬起點眼皮來看著嚴子舟,“確有其事,不是誆我?”

嚴子舟:“拿我的命打賭。”

李給:“你命值幾吊錢?”

嚴子舟笑了:“那你可真是抬舉我了。”

就挨著那石碑坐下。嚴子舟坐那費勁地嚼他的李子糖,粘得牙都張不開。那糖苦滋滋的,在嘴裏含到最後才能覺出一點惡心的甜來。也不知道嚴子舟什麼毛病,偏愛吃這糖。

“…雲山林九君,我見過她。”李給突然說,“天之驕女一般的存在。”

沒人開口。或者說,鬼都不開口。

等了許久,嚴子舟才歎了一聲。

“和我講講鳳凰一族是怎麼衰落的吧。”嚴子舟突然伸了個懶腰,“不早了,我還要去趕班。”

“真是少見,你居然沒跳起來打我。”

嚴子舟偏頭,看見李給眼睛裏的淚。

“愛而不得?”

“還是得而複失?”

“都不是。”李給閉了眼,硬生生把那一點淚意憋了回去,再張口又是那不鹹不淡的語氣,“希望你的話和你的壽命一樣短。”

嚴子舟:“不出意外,我能給你送終。”他眯著眼,用手比劃著天上的星星,“哎,那顆叫什麼?”

李給又不說話了。嚴子舟就等著,他連數牙齒都能數上一天,壓根不在乎怎麼消磨時間。

“鳳凰,與日輪王同生共死。前者是山月精氣幻化的靈物,後者是執掌日升月落的君王。”

“天下魔氣大盛,一直持中立態度的鳳凰一脈逐個落入深淵。日輪王手持斬滅一切的相成劍,奉靈尊之命,斬妖魔,除邪祟。”李給淡淡道,“一日血橫三千裏。”

“你上哪聽的本?有夠老套。”嚴子舟哈哈大笑,“那照你這說,那隻叫九什麼的雌鳳凰要死了,日輪王這兩日,也就要跌下神位。可我瞧他的主星高照,正是如日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