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巢的暮鴉於天際留下一道暗影,風中已裹挾起了冷意,蕭疏蔓延,白日漸短,凜冬將至。

微弱的光亮透過厚重的雲層照下,人們圍聚在空地上,他們的數量並不多,卻都是些老弱病殘,衣衫襤褸,形銷骨立,枯槁似的臉上寫滿了絕望。

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土地龜裂,枯黃衰敗的穀物垂下了根莖,透著死氣。

不知是誰先哀慟地跪在了地上。

“女神真的拋棄我們了……!”

尼薩大陸上,任何純血的智慧種族都會得到神明庇佑。

比如,梅恩作為豐收女神,賦予了人類農耕的知識,給予他們四季都能豐收的庇佑,使得這個弱小的種族得以綿延存續了下去。

可如今,豐收女神將他們拋棄了。

確切的說,是隻拋棄了在種族中被看作“異端”的他們。

因為,他們是半獸人,是混種,是不被神明接納的異端。

沒有神明願意庇護混種,就連先前,豐收女神願意庇護他們,也隻是因為半獸人的體魄相對於人類更為健壯,可以作為戰士罷了。

但他們這群人,卻都是些老弱病殘幼,以及一位重傷瀕死的,曾經的王。

被神明拋棄,丟在冰原之下,沒有人相信他們能活到春天來臨。

絕望的哭聲散開,然而很快,骨梟尖銳急促的啼鳴卻讓一切都靜止了。他們像是猛然驚醒過來,匆匆擠入洞中,並合力用碩大的岩石堵住洞口。

做完這一切,他們忽然聽到裏麵傳來極其微弱的喘息聲。

霎時,所有人都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急步往裏走去。

洞府深處,青年躺著,圍在腰腹的獸皮透出暗紅的血液,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瀕死的氣息,難怪吸引了以腐肉為食的骨梟。

青年費力地抬起眼皮,緩緩掃視四周。

下一瞬,他猛然翻身坐起,傷口被牽動,頓時血流如注,然而青年卻像是不知疼痛似的,焦聲道:“羽呢?”

眾人麵麵相覷,無人吭聲,最終是一名老人歎了口氣說道:“她去為你采止血草了,我們沒能攔住她。”

“她才十二!去密林太危險了!不行,我得去找她!”說著,青年不顧自己的傷勢,就要起身出去。

“停下!”老人大聲喝住了對方,語氣中帶著些哀求,“王,您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豐收女神已經拋棄了我們,而寒冬將至,隻有您的血脈才能喚醒新的神明,指引我們走出寒冬。在此之前,您絕不能出事!”

話音剛落,名喚風的青年便看到麵前那群年邁的半獸人們都跪在了他的麵前,他們骨瘦如柴,卻神色肅穆,看上去半分都不願意退去。

角落裏,年幼的孩童蜷縮在一起,不安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風的目光掠過他們異於人類的獸耳,獸尾……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要被抽空了。

眼前的這群人與他一樣,都是半獸人。身為混種,不論是獸人還是人類都無法真心接納他們,獸人嫌棄他們累贅,他們不得以又來到人類部族。

然而在人類族群裏麵,盡管他們付出了勞動,卻也無法融入。整日受盡白眼,日日過得如屢薄冰。就在不久前的遷徙途中,他們被拋棄在了冰原之下。

老半獸人的話讓風喉嚨發澀。

他明白對方的意思,但正因為明白,所以一個字也吐不出。

豐收女神已經拋棄了他們,不會再庇護他們。他們如果想捱過漫漫寒冬,並綿延出新的文明,那就必須有新的神明來領導他們。

思索間,方才那名老半獸人虔誠地叩首,說道:“您的母親是獸人族的祭祀,在您體內一定也流淌著偉大的血脈,我們會等候著您,將新神喚醒!”

老半獸人頓了頓,聲音嘶啞,眼神卻異常堅定。

“在此之前,不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們都會守護您。因為,您是我們的王。”

最後一字落地,洞府內所有半獸人都跪在了他的麵前。哪怕是那些懵懂的幼崽,卻也懂得王的含義,在這樣肅穆的氣氛下,搖搖晃晃跪在了他的麵前。

所有的希望彙聚於他一人之上,風拚命咬緊了牙關,粗重的呼吸從喉口喘出。

老半獸人說的他都明白,可喚醒新的神明哪有這麼容易?更何況,他隻是一個血脈不純的半獸人!

但是望著眼前虔誠的追隨者,他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他重傷之時,無數半獸人祈求人類的祭祀施以神術,可對方無動於衷,將他與年邁病弱的族人拋棄,他們一路奔逃,犧牲了多少人,才苟延殘喘至此。

血液在這一刻沸騰,似乎有什麼東西叫囂著要衝出

身體,潮濕陰冷的洞府中隻能聽見眾人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老半獸人垂下眼,頭顱伏得更下,聲音顫抖卑微。

“王……”

“我們還有多少人?”風終於開口。

老半獸人的眼睛陡然發亮,快速開口道:“王,還剩二十七人。”

隻有這麼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