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泥砂坍塌而失足滾落,一陣天旋地轉,緊接而來的是大腦的一片空白,身子軋過荊棘,輾過長草,草刺比想象中要鋒利,不小心喇到臉,她疼得險些發出聲音,又怕被發現隻得抿緊了唇。
坡陡且直,滾落的速度極快,盛嘉雲轉得頭暈目眩,終於到底停下之時,她也無法顧及身上的疼痛與胃中翻騰,隻覺得活過來了。
涼風吹過,沙沙穿林打葉聲似在耳畔輕奏,悅耳舒暢,她長長呼了一口氣,苦笑了一聲,心道她也是夠狼狽的,竟在這坡底才得到喘息。
四周都是青綠飄搖的長草,盛嘉雲躺在草叢裏,虛無地望著不知何時開始轉陰的天空,忽而想起那隻紮在杏花樹的紙鳶。
算了懶得操心了,盛嘉雲放棄回去搭救它,自暴自棄地雙腿一蹬,大字躺好,我們都各安天命吧。
風輕雲淡,她的呼吸與沙沙聲融為一體,不知不覺就闔上眼,無念無想,難得安然地睡了過去。
眼見著天色漸暗,莊子上晾曬的東西皆被仆人收了起來。
“阿騁,還有一個時辰便可用晚膳了,你這是要往哪去?”喬氏聽聞馬聲,一出來就見柳騁踏上馬車,後頭順利還提著三層食盒。
柳騁笑笑,報備道:“我在隱杏寺為好友求了盞長明燈,今夜去點上,晚上就不回了,不必等我用膳。”
喬氏哎了一聲,等他坐進馬車,她又想起一事:“阿騁,若是見著阿雲便讓她回來,瞧這天色快落雨了,她病方好,可不能淋雨。”
盛嘉雲還沒回來?青色紙鳶算不得小,礙眼地躺在馬車角落,他想起盛嘉雲那幅宛如驚弓之鳥的模樣,暗暗歎了口氣,應了聲好。
因有喬氏的拜托,柳騁囑咐順利往四周慢慢繞了一圈,若是發現盛嘉雲的蹤跡,便讓她歸家。
仲春的天氣瞬息萬變,天邊的沉沉烏雲不知何時被吹到頭頂,雨水將至,眾人紛紛下山。順利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沒能發現盛嘉雲的身影。
一路往山上去,沒等到盛嘉雲的聲音,卻等來了滴落車頂的雨。
順利拉著韁繩,馬車漸漸停下,他開口道:“公子,到了。”
柳騁推門而出,傘唰地一聲打開,雨珠在傘麵綻出珠花:“你在此處候著,我去祭拜片刻便回。”
他想開口勸柳騁等雨停了再去,可瞧見他的神色肅肅,臉上是拒人千裏的冷漠,便閉緊了嘴巴,將食盒遞了過去。
看著柳騁走入荒蕪的小道,順利隻覺得心髒砰砰跳得極快,直覺有事發生,又見暗衛皆暗中跟上保護,方心下稍安。
烏雲蓋頂,天色沉沉如入夜,望而心悸,公子頎長的身影消失在雨簾後的羊腸小道。
越往裏走,雨水也下得越來大,春雷轟隆貫耳,黑雲湧動。柳騁靴底淌過混了雨水的矮草,潮氣漫至衣擺,油紙傘破開密雨前行。
隨著雷聲漸近,天色愈發地暗,四周密樹叢叢,兀地令人升起一股荒寂之感,他本不必冒雨前來,可在馬車上時忽而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心悸,仿佛有什麼在指引著他,他非來不可。
衣衫下擺已被雨水打濕,沉沉地墜著,轉過彎,一行青竹錯落排開,盡頭是長了短短青草的墳包。
他終於來到他為自己選好的墳地。
雨勢更大了,劈啪地砸在竹子上,唬人的雷聲轟地響起,如在耳畔,一聲藏在雷聲之下的哭泣卻在他耳中炸開。
他未聽過她放聲大哭,可心裏兀地就冒出她來。
柳騁的睫毛顫了顫,他用力地握著傘,手指骨節分明微微泛白,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朝那隨著雷聲響起才敢放聲大哭的聲音來源走去。
墓碑前垂首坐著渾身濕透的盛嘉雲,她小小一隻地蜷縮著,大雨傾下,風雷狂嘯,就像被張著獠牙的悲戚一遍又一遍吞噬。
雨水不僅重重地砸在傘上,也重重地落在她身上,還有墓碑上。
暴雨落在身上是很疼,她可以麻木,可如心上那無底洞般的絞痛要如何無視,
心髒如開了個口子,風雨呼啦啦地往裏灌,可這場暴雨都無法將她的空虛填滿。
墓碑上刻著李敘永,也刻著她日思夜想的兩個字。
蒼白的食指撫過墓碑上的凹陷,在無人的荒郊野嶺,在雷聲震耳的雨天,在她真的再也求不得的這天,她終於敢開口喊他:“翛竹。”雨水混著淚水從她眼角滾下,連小小抽泣,心口都疼得發顫。
就在耳邊嘩嘩響起的雨聲忽而變了聲息,砰砰地從頭頂傳來,盛嘉雲還沒抬眼,就見來人的衣衫下擺浸到水窪中,他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