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還是個小姑娘,砌頭砌尾的人類小姑娘,我承認,那時的我有點被寵壞了。
我身後著著外婆的貼身丫鬟,碧兒,她一直在叫我,我沒理,一直躺在床上,麵朝牆壁,我在生氣,生外婆的氣。
碧兒轉身離去,沒一會兒,柺杖敲擊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一會兒便跨過房門,來到床邊,在我的床沿坐下。
我憋住氣,一動不動。我知道,這是外婆。
“孫女,好孫女。”外婆連喚了我兩聲。見我不理不踩,繼續說道:“我的小心肝,你是成心要把外婆心疼死是不是?”
誰叫你不讓我去看上元夜的花燈,為什麼別人家都可以去,就我不能去。
“不是外婆不讓你去,這都是你外公的主意呀!”外婆見我不理,便把鍋扣到外公身上,自己假裝好人,這是她慣常的招數。
聽她這樣說,我便轉過身來,但臉上的怒氣依然硬撐著。要是撐不住,外婆不可能向我服軟的。
見我轉過臉來,外婆立即調轉了話鋒。外婆說:“雖說老頭子,說得狠了點,可話不錯啊!”
我聽外這樣說,便又轉過身去,拿後腦勺盯著她。
“你看你,怎麼又轉過去了?”外婆的聲音裏開始含著些怒氣了,“我知道你不愛聽,可是外婆還是要說,你畢竟是十六歲的大人了,再出去拋頭露麵,成何體統,哪還有千金小姐的樣子,傳揚出去,你外公的顏麵何存!”
我最討厭的就是外婆拿這些家族大義來對付我。對這些,我無言以對,卻又無意就範。但是,我最最討厭的還不是這一點——而是外婆一邊抹淚,一邊說起我死去的娘親。
“唉,都怪外婆太寵著你了,才養成了你這麼個脾氣。你要是名節受損,你外公沒麵子是小,我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娘親啊!雖然十六年過去了,但是你娘親那雙眼睛依然時時懇求著我哩!”
我知道外婆不容易,心腸便軟了下去,一挺身坐了起來,但嘴上依然不肯服軟:“不去就不去,何必東拉西扯的!”說著起鼓鼓地向餐廳走去。
朱紅色的餐桌旁,豐腴的大舅媽與嬌小的二舅媽並排坐著,外公與兩位舅舅都早朝麵聖去了。二舅媽頭也不抬地吃著,對我不理不睬,表達著對我的不屑。大舅媽笑著衝我點點頭,忙吩咐她自己的貼身丫頭幫我打好了飯,端到我麵前,又親自夾了冬葵,堆到我碗裏,一邊夾一邊說:“來,快吃!”
“謝謝大舅母,還是大舅母體貼人,不像某些人,為長不尊,隻會假裝斯文,會寫幾句酸詩,就自以為是班昭蔡文姬了。”
二舅母氣鼓鼓地放下碗筷,瞪了我一眼,剛想開口還擊,見外婆在碧兒的饞扶下坐到了桌前,便不再言語,拿起筷子,為外婆夾了一塊胡餅送到碗裏,說:“媽媽,吃塊胡餅消消火,別理小孩子的胡攪蠻纏,惡人還須惡人磨,像您老這麼麵慈心軟的,怎能鬥得過她,回頭讓二郎叫她抄十遍金剛經,看她還狠不狠!”
二舅母說的二郎當然是指她丈夫我二舅,在我十歲時,發脾氣撕壞了玄藏大師贈給他的《金剛經》,他便大發雷霆,讓我抄了十遍《金剛經》才了事。
外婆聽了二舅母的話,竟然大笑了起來,“對呀,惡人還須惡人磨!”兩位舅媽也跟著笑了起來。旁邊的丫頭們也偷偷地笑著,不敢笑出聲來,連我的貼身丫頭環兒都笑了起來。我氣得瞪了她一眼,她便忙止住了笑,低下頭去。
我才懶得理你們,反正我打定了主意,非去不可,風雨無阻。
用完早膳,我便乖巧地向外婆與大舅母告別:“外婆、舅母,青竹先行告退!”看都不看二舅母一眼,轉過身便抬腳往餐廳外走去,貼身丫頭環兒,小跑著跟了上來,一起穿過花園,走進我的閨房。
我的閨房是完全按照我的喜好去打造的,青色的紗帳,罩在漆成青色的床上,床上蓋著青色錦鍛被麵,床對麵的青色窗欞下,擺著一架青色台麵的梳妝台,床與梳妝台之間擺放著青色圓桌,桌旁擺著兩張青色木凳,地上鋪著一麵青色圓形波斯地毯。
環兒端出木凳,讓我坐下。我讓她也給自己端張木凳坐下。
“環兒,還記得去年的上元夜嗎?”我一邊把玩著茶杯,一邊假裝隨意地問。
“當然記得,熱鬧極了,我還買了鴛鴦花燈,你還笑話我來著!”環兒一邊說著,臉上顯出了向往的表情。
“今年還想去嗎?”說著,我衝她挑了挑眉毛,想給她足夠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