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後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有出,剩下一片烏藍的天;除去一些夜遊的東西,什麼都睡著。
一間房裏窸窸窣窣的聲,隨後平靜下來,推開門,那人便是秋茵,挑起一個燈籠她便麵色鐵青的上了街。
“秋家女兒,怎起的這麼早?”起早正在做麵饃的鄰居好奇的問了一句,不過對方沒有理睬自己,熱臉貼冷屁股,到也不記氣。“這女娃……”
街上黑沉沉的一無所有,隻有一條灰白的路,看的分明。有時遇上一兩隻狗,叫一兩聲,細細的打量一番嚇得夾著尾巴跑了。天氣冷的狠了,一地的枯葉子,叫人愈發壓抑。
走到一處丁字路口,直勾勾的這麼橫著。路那邊走來一老頭兒,也是挑著一燈籠,另一隻手時不時往懷裏摸摸,然後慶幸的出一口氣。
走過她身邊時老頭抬頭看一眼,吃了一驚,低著頭加快腳步走了。
很奇怪一老頭兒,不過倒無所謂。
繼續走了一陣,一群人從她麵前過去了;其中一人回頭看了一眼她,樣子看不清楚,但像餓久了的人看食物一般,閃過一種貪婪的光。秋茵看看燈籠,已經熄了,看了看天,然後一把把燈籠給丟了。
迎麵走過來些人,笑的叫人討厭。剛才遇到的那些青麵獠牙的不知鬼還是人,這些譏笑著的東西不知是不是地府的小鬼。
沒有多久,又見一群兵,戴著個包著耳朵的帽子,一聲不知是鐵的還是銅的甲,遠地裏看的也叫個清楚,並且看出那本該鋥亮的甲上糊上一層暗紅的幹印子。圍了一圈人,脖子伸的老長。聽到轟的一聲,一群人邊退開去,裏麵緩緩的傳來孩子的哭聲。隨後那一圈人又圍了上去。
“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不知在做些什麼,過了一會隻是看到一個老頭拿著紙包著的什麼東西往家裏跑去,那紙被浸透了,一直往下滴著紅的什麼。來時好像就見過那老頭,隻不過他現在比剛才更為的有精神氣,死死的盯著手裏的東西,別人叫他也再不管一下。
一個長得很漂亮的人站在人群外,顯得很格格不入,那人好像哭了,然後轉過身就走了,沒走出幾步便直接昏了過去,然後——不知是那人的姐姐還是妹妹,擔憂的扶住那人就走了。
革新派的人麼,明知是這個下場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
秋茵站了一會也走上前去了,抱著那副屍首,表情不知是笑還是在哭,也可能都有也可能都不是,反正是嚇得旁人離得遠遠的。
抱了一會,身上鍍了暗紅的一層。從懷中掏出一塊白布蓋在屍首上,抱起來就往回走了。
她的臉上很奇怪猙獰的表情,滿臉是淚,卻有歪歪斜斜的笑。她的步子也越邁越大了,比起來時的渾渾噩噩,多了些堅定,多了些精神氣。太陽也出來了,在她麵前顯出一條光明大道,直到她的家中,也照到這丁字路口上的一個破牌匾“仁義禮智信”五顆暗淡的金字上。
等到了家裏,一股子酒味,想來是父親還未醒。放下屍首,直直的走進他房內取走一兩銀子,然後又推門而出。
出門換了一千五百文錢,花了一百文雇人去城外挖一個大坑,又花了四百文買了套上等的針線。
往回走了些路又想起什麼,半道又去了一家棺材店,花八百文購置了一副棺材。讓人跟著挖坑的一齊送到城外。
走出來看著手裏的二百文,心裏感覺空落落的,又全買了胭脂水粉。
回了家,掀開白布。
“阿瑜……”
“阿姐一直在。”
撫摸著那張看上去疲憊不堪的臉,她又哭了,哭著哭著又開始笑起來了,隨後也抱起身子,穿了針,一針一針的開始縫。
外麵的街坊們在議論起秋瑜了,什麼造反,什麼欺騙無知孩童,什麼禍國殃民,最後好像快說不下去了,又做出一條男盜女娼的話繼續說著。
說的那叫一個口若懸河,那叫一個酣暢淋漓,那叫一個激情澎湃,那叫一個身臨其境,但要說他們見過秋瑜嗎?
二十二年來他們從沒聽說這個人,有一點羊城移民過來的或許聽過一個秋員外,但二十二年裏沒有任何一刹那,他們認得秋瑜或者秋瑜認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