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1章(1 / 1)

晴朗的三伏天,熱浪在空中翻滾著,灼灼的熱度似烹飪的烤爐,野草彎下了挺直的脊梁,野花失去了往日的水潤,我那上百隻的羊頭頂頭的聚在一起,舍棄那肥碩的屁股於熱浪中。能動的生命都喜滋滋躲到了陰涼處,不能動的生命都在熱浪中悲壯的煎熬著。我是能動的生命,當然躲到了陰涼處,但我並不是喜滋滋的在避暑,我在悶熱的向日葵地裏為我那可愛的小鴨子采集晚餐。

“姐,姐。你藏到哪去了?有要事!”弟弟的聲音透過層層的向日葵的寬葉傳到我的耳朵裏。

我彎著腰,漲著紅臉,像躲著槍林彈雨似的躲著向日葵的葉子劃到我的臉上,深一腳淺一腳,搖晃著燥熱的身體大跨步的鑽出來,確切的說撲出來。

弟弟戴著草帽穿著米色長褲白色長袖站在羊群旁,弟弟的防曬措施一直超越我。

烈日當頭,百餘頭羊依然頭頂頭的聚在一起,弟弟的呼喊聲絲毫沒有驚擾到那些顧頭不顧腚的傻羊們。

“姐,分配了。媽讓你回去呢。”弟弟摘了一個寬大的向日葵的葉子做扇子,語氣平靜的說。

“哦”我一如弟弟的平靜語氣答複,手裏忙著捆綁野菜,仿佛工作的事情遠不及這捆野菜重要似的,此時,在我心中,卻恰恰是這樣的比重。

弟弟接管了我的羊。我接受母親的指令,不急不躁的向家裏走去。

我出生在原生態農村。

我一度是一座山頭、一片草原的的統治者(雖然不是真正擁有者)。山上的野果樹,山杏、山葡萄、桑葚,櫻桃……,花開花落,結果冬眠,無不走在我的視線裏;相對山頭上的安靜,草原上卻是熱鬧極了,寬葉草、細葉草,高的草,矮的草,在寒風中,在暴雨中,在酷暑中,任憑如刀歲月的雕琢,千百年來,毅然旺盛的挺立在這裏。草原上惹眼的當屬姹紫嫣紅的花了,紅的花,紫的花,粉的花,白的花……,圍在我的腳下,含笑怒放,爭相與我媲美,我樂意躺在花叢中,醉在嫋嫋芳香中。

在山頭,在草原,收獲遠遠多於欣賞。野果歸我,野菜歸我,野花歸我,飛禽走獸亦歸我,我飛奔在山頭,我馳騁在草原上,高山水流,溝壑荊棘,阻擋不了我那矯健的步伐。我是王,這裏的一切任我享用,春夏秋冬。我是夥伴,我與這裏的一切生靈為伴,無需言語的溝通,我在這裏。

我不是花,不是神,我是一個人!一個真實的人!我為什麼會擁有山頭擁有草原,我為什麼會在這裏稱王,還是因為我那主人的身份,我是八隻綿羊真正意義上的主人,我要盡主人的職責,供養我的“大頭兵”,這是我八歲開始的職業生涯。我跟著羊,羊跟著我,爬著山,涉著水,在無人煙跡的天地裏,享受著簡單的快樂,我要感謝我那親姑姑做我的小學班主任,是她對我曠課的縱容成全了我兒時的美好。

我是誰?直接告訴你吧,我是農民的女兒,而且是世襲的農民的女兒。我是人們眼中的一枚美女,能有多美,我自己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一直被人們讚美著。

我出身在農門,這並沒有讓我感到一絲絲不妥,我擁有父母極多的寵愛,我擁有快樂無比的生活,我的幸福擁滿天下。門第差別不在我的記憶裏,我顧著我的山,顧著我的草,顧著我的羊,顧著分擔父母的辛勞,我的心是幸福的,是滿足的,是快樂的,是安靜的,是美好的。

山上的野果一季一季的落地,草原上的野花一季一季的凋零,高的矮的寬的細的野草,一茬一茬的抽新,和著歲月蓬勃生機,不留任何風霜的痕跡,翠綠的依然如初。我在山中,我在草中,我在花中,我在歲月中,我增長了年齡,我的羊跟著我的年齡增長了數量,我的小學畢業了,我的初中畢業了,我的高中畢業了,我的大學畢業了。

時間太長了,太長的時間裏,我隻顧歡跑在羊群中,隻顧與花鬥豔,隻顧與蟈蟈鬥智,隻顧與鵪鶉爭窩,我忽略了我是以一個人的姿態存在著,我從不嚐試與人溝通,我從沒有心事,我不知道和人溝通需要做什麼,說什麼。簡單、幼稚、天真,孩提時代的形容詞在我身上是永遠抖不掉的詞語了,媽媽總是歸咎於那山那草,那群供我讀書的羊。“這孩子跟牲畜的時間太長了,沒有人的思維了。”父親如是調侃我。

是的,我幾乎沒有人的思維了,雖然我曾是品學兼優的文科狀元。但是我知道,沒有賣掉三十六隻羊,我不能如期走進我的大學生活。我熱愛我的生活,我愛我的野果樹,他能回報我豐碩的果實,我愛我的野草,他能回報我豐腴的綿羊,我愛我的野花,他能回報我豔麗的美好,我的山頭我的草原,那是我的天堂。

腳邊的野花在極盡享受陽光的寵愛,拚盡力氣怒放芳香。

走在這千百年輪回生長的草原上,我仿佛看到了無數人走過我正在走過的草地,我不是最初的,但我一定是最後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