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府內一切井井有條,正值盛夏,許多花開得正盛,綠樹成蔭,瞧著一片盎然的生機。上京的夏天有些許炎熱,蟬鳴此消彼長,頗有些惱人,可若是沒了這些聲音,院子裏又少了些生機,鍾獨鹿向來是喜歡這些家夥同她作伴的,便是形狀可怖,也總比一點聲響都沒有要好。
就像此時——
那位嚴先生坐在她對麵,那小童子給他遞著畫筆。白梨和秋荷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後,一言不發,明明有五人在場,卻靜得像半夜的祠堂,若非有這蟬鳴,她怕是更加坐立不安,尷尬死也是一種死法。
說來,鍾獨鹿也奇怪,這位嚴先生是透視眼不成?替她作畫像竟不用摘下緯帽?她大概知道……他畫的美人圖為何沒有五官了。
那難道相親的畫像也不畫五官嗎?這算不算相親詐騙?
鍾獨鹿冷不丁的在心中想,撲哧一下就笑出了聲。
意識到之後,她趕忙斂了笑意,繼續板著臉。
可就在這聲笑後,嚴先生居然摘下了他的緯帽!
鍾獨鹿倍感激動,她不會是這上京第一個見到嚴先生真容的人吧?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天真了。
好家夥,還有一層麵紗!
鍾獨鹿看著麵前人擋得嚴嚴實實的下半張臉,頓時一陣失語。
究竟是為什麼……要擋得這般嚴實?
鍾獨鹿自以為隱秘地瞟了嚴先生幾眼,被那雙狹長的眼睛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雙像潭水一般深沉的眼睛,很少會見到有人的眼珠這麼黑亮,就像古籍裏的一張金葉書簽,充斥著沉寂的味道,但又璀璨耀眼,讓人移不開眼。
如墨的長發束在腦後,鬢角的碎發也貼得牢牢實實,倒是讓鍾獨鹿想起了一個人。
隻是這二人天壤之別,她這聯想,算得上是無端。
她暗自笑了自己一番,不過幼時見過幾麵,大概是自己為數不多想要忘卻的黑曆史,反而卻越記越牢吧。
鍾獨鹿回過神時,卻猛然與畫師對上了眼。
她似是看見了……一絲閃躲?
不會吧?興許是看錯了。畫師本就是來描摹她的模樣的,又怎會羞羞答答得像院裏一碰就合起來的含羞草?
鍾獨鹿發覺自己今日有些矯揉造作了,把目光投向平靜無波的人工湖,斜眼向下,像極了要睡著的模樣。
也因著視角有限,完全錯過了畫師望她的模樣——
竟是像未成家的小夥子一般,似看未看,有些不好意思,卻又忍不住想看。目光成了一隻晦澀的畫筆,磕磕絆絆地描摹著美人的形狀。
那雙狀似古寺般幽深平靜的眸子已全然活了過來,大抵,有如池子裏的錦鯉躍起,鱗片在陽光下反射出金芒,那樣的閃光熠熠。
炎炎日光下的湖麵給水榭帶來一絲涼意,也讓燥熱的心逐漸平靜下來,像往常一般,有力、溫柔地跳動著。
鍾獨鹿居然真的睡著了。
昨夜太熱,她睡得不安穩,大半個晚上都在蹬被。而白梨謹遵林氏的叮囑,萬不能讓小姐不蓋薄被,因為那樣涼是涼快了,第二日準要病歪歪。
這水榭倒是個睡覺的好地方……鍾獨鹿便是帶著這樣的想法沉沉入睡的。
若是讓鍾司業聽了這心聲,指不定又要生氣了。
他準會說:“女兒家的怎麼好在外頭眾目睽睽之下睡覺?不成體統!”
然後他的好女兒就會迅速想出一千種一萬種理由來說服他,當然,最好用的還是撒嬌。
身後站著的白梨和秋荷都是知道自家小姐昨夜沒睡好,也不舍得喊醒她,隻是時刻注意著小姐莫要露出些不雅的姿勢來。
至於其他的,都是小事。開玩笑,有什麼事能比睡覺重要?如果有,那就是睡美容覺。
鍾獨鹿悠悠轉醒時,嚴先生正收起最後一筆。
身邊的童子掩了掩打哈欠的嘴,瞟了嚴先生一眼,道:“辛苦鍾小姐了,畫像已作好,告辭。”
鍾獨鹿喜上加喜,真不錯,睡了一覺剛好畫完,人也送走了,等會兒還能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