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陽二十七年的冬天,北風呼嘯,吹得人骨頭生疼。
地處江南的長淮,也開始零零星星地下起了雪。
到了年關,這雪不但沒停,還越發得來勢洶湧。
街旁僅有的幾家鋪子匆匆收了棚蓋,預備關張。路上的行人也愈發少了,無不裹緊大衣貓著腰趕緊回家。
而此時,城南的長寧侯府卻是忙碌非常,人來人往。
“動作都給我麻利些!再讓我發現誰躲懶,往後就別想在東苑呆著!我這裏可不白養人。”
一穿著灰皮襖的矮婆子,正抄著手站在庫房廊下躲冷,看著院子裏進進出出的家丁,那些人全沒的精神,便大聲斥道。
“你皮緊了?那一箱可都是上等瓷器,你有幾個腦袋敢這麼往地上摜?”
幾個漢子手裏搬著重物,頭發和衣服都被細細的雪水打濕,有氣無力地應和著。等走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和同伴擠著眼抱怨。
那婆子打了個嗬欠,冷得身子發了兩抖,一把掀開門簾躲進屋去。
屋內燒著紅彤彤的炭火,如春天一般,和外麵冰天雪地相比,暖和得不是一星半點。靠著角落的爐子睡得正香的人,看裝束也是個丫鬟,卻絲毫不在意婆子的威喝。
康媽媽轉了一圈,見庫房裏的人都在專心做自己的活計,壓根沒注意到那熟睡的丫頭,這才把心放了下來。
她走到麵前,恨鐵不成鋼地戳她額頭把她生生戳醒。
桃紅眼睛睜開一條縫,親昵地靠在康媽媽身上撒著嬌:“娘,您別鬧我,我昨晚沒睡好,您就讓我歇歇吧。”
康媽媽啐一聲,扶正她的腦袋,“要是主子來了你也敢這麼打瞌睡?瞧瞧人家都在幹活,就你一個在這裏偷懶,若是被她們拿住了,我看你怎麼抵賴!”
桃紅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找了個舒服姿勢重新趴著,嘴裏嘟嘟囔囔地說:“主子們才不會到這裏來呢。況且,這不還有您呢?我看哪個不長眼的賤蹄子敢去告發我……”
康媽媽恨恨地拍了下她腦袋,本打算叫她往內院跑一趟,見外麵雨雪交雜的,終究作罷。她餘光又瞄見一個身影,正擦著櫃子上的灰塵。
那身材苗條又細長,氣質極佳,一舉一動都叫人賞心悅目。她一個老婆子看了都有些嫉妒,暗氣怎麼就生不出這樣的姑娘。
美中不足的就是臉有些配不上這氣度。
其實她長得不差,隻是麵色有些蠟黃,模樣倒也還算清秀。那身段卻出奇的清麗驚豔,連內院的姨娘們都未必能有這樣好的氣度。
“小榕。”康媽媽咳了兩聲,端起架子,中氣十足地喊道。
“媽媽好。”江榕被這冷不丁的聲音嚇了一跳,麵上卻不顯,自然地轉身福禮,“媽媽有何吩咐?”
“第三間的架子上有兩匹老花布緞,是給劉管事的,你往奴管那走一趟。”
劉山掌管所有仆從的月銀和身契,出手又是出了名的大方,院裏一般人都想扒上這個靠山。平常內院的走動大都是桃紅負責的,康媽媽也是秉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態度,有意讓自己女兒與奴管處多親近,這種人人稱羨的好事又怎會落在她的頭上。
更何況……她也不大願意去。
“媽媽,我手上活還沒做完呢,這貨架等下就要用的,您瞧今天這樣的忙,這個點我走了其他姐妹怕是得受累了,我怎麼好意思呢。”
“少你一個不少,你替那幫蹄子瞎操什麼心?”康媽媽見她並未像其他人那般千恩萬謝地應下,心裏對她的好感一下就落了,不耐煩地催促道:“還墨跡什麼,快些去,那邊要得緊,去晚了可是要挨罵的。”
江榕推脫不過,隻好照做。
跨出院門,寒風直撲臉頰而來,她不禁打了個結實的冷顫。
雪下得比早上又大了許多,糊在臉上都看不清路,手上因抱著兩摞布匹,又要時不時地拂落粘在布上的雪,露在外的玉指很快凍得失去血色,隱隱發紫。
難怪康媽媽不叫桃紅出來,合著是怕凍壞她女兒那身細皮懶肉。
庫房在二門,進內院需經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她頂著風雪,扶著牆跟艱難地挪了許久,江榕看著岔路口,忘了該往哪走。
她進府沒多久,對府裏實在不熟悉,厚厚的雪又遮了路的痕跡,真真叫她暈頭轉向。
吭哧吭哧打了兩個噴嚏,滿身的雪,更顯狼狽,她在心中不住地痛罵桃紅母女。
那兩人將表麵一套背後一套做到了極致,一個刻薄一個矯情,把整個庫房搞得烏煙瘴氣。庫房的人心裏都有數,可惜康婆子那身份擺在那,也不敢多說些什麼,隻當自己眼瞎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