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從馬車裏跳出來,被一個穿一身天水青錦布寬袖袍的年輕人擒住兩臂,攬在臂彎裏往後帶去。
她沒有摔死也沒有摔傷,年輕人攬著她,大袖一展,飄飄然往後連退幾步,重心下移,衝擊的力道卸下了大半。
探春見這人穿的是本族服飾,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湧出一些他鄉故人的慨歎,心裏深為感激。
抖抖袖子正要道謝,一抬頭就傻眼了。
那滿臉要死不活的冷淡,獨獨一雙湛藍的眼睛望著她,似笑非笑的不像是憋著好屁,不是前幾日那個混在荷蘭人裏的年輕人又是誰!
探春心虛,更兼語言不通,她自覺跟這人無話好講,看著眼前宛如深海的冷寂眼睛,一時竟有些無語凝噎。
誰知那年輕人先開口了,說出來的竟是標準的中原官話,嗓音溫溫柔柔:“你為什麼要跳下來?跳下來多疼多麻煩啊,萬一摔得姿勢不太好,這輩子可就躺床上了。”
探春睜大眼睛看著他,很想問你在放什麼屁,但是此人剛剛救了自己的半條命,不好太不客氣,隻好帶著侍書悄悄再退後半步:“公子說笑了,除了跳下來,我別無選擇,這是方才唯一的活路了。”
”活路。“年輕人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似乎在試圖理解。
歪了歪頭,竟像是真有些好奇:“你就這麼想活著?為什麼呢?”
探春深吸一口氣,確定了,這人可能真的有些毛病。
懶得與他爭執,反問:“死了又有什麼好的呢?”
年輕人似乎沒料到探春會這麼答,沉默了一會兒,要死不活的臉上出現一點龜裂,再次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然而還沒等他說話,安南王城的宮門緩緩打開。
探春移開目光去看,王的車駕從宮中駛出,他的身後,還威風凜凜地跟著文武大臣,以及幾個宗親。
等她回轉目光一瞥時,身旁的年輕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我聽說宮門外出了大事,就急忙趕來處理。”安南王阮驍看著探春,目光關切,“縣主遠道而來,怠慢了縣主,勿怪,勿怪。”
同行的使臣將這句安南語翻譯成漢語說給探春聽。
探春活了十幾年,從未見過外男,這次不僅見了,把安南一國的外男見了一個遍,她有點窘。
望著阮驍,耳邊是她聽不懂的語言,總覺得有些不真切。
就這個人了麼?
就這個人,就要成為自己的丈夫了麼?
吳琛終於從後麵緊趕慢趕趕過來。
才剛到安南,就遇上這等事,他是不大高興的,但是對著阮驍,竟是一句指責也說不出來,隻是不悅地哼了一聲,對探春道:“妹子,你沒有受著驚嚇吧,剛才真是苦了你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安南久與中原相通,推崇了幾百年的漢字,貴族官員其實都懂得漢語。
聽到吳琛的話,阮驍目光一凝,轉身氣勢十足地用漢語喝問:“究竟是怎麼回事?誰驚嚇了郡王與縣主!”
早有人上前來,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稟了。
阮驍就有些不高興,嗬斥道:“你們是做什麼吃的,竟然讓北朝的貴人受了這等驚嚇!”
他望了探春一眼,見小姑娘形容狼狽,更加不悅,將宮門口的守衛一指:“還有你們!你們白白地在這裏吃飯,見門口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難道竟連上前幫忙都不知道麼!怎麼竟敢袖手旁觀!”
“廢物飯桶!”他總結道。
門口的守衛都跪下,口稱恕罪。
阮驍轉過頭來看探春,又恢複了和顏悅色的模樣:“縣主莫慌,都是他們守衛不力,放了別國的人來挑事,好在縣主現下平安,我定會派人為縣主查明是誰幹的,出一口氣。”
“王兄!”
有一個穿著青瓷色長袍的年少男子長長一作揖,在一眾穿安南服飾的貴族臣子裏,他是唯一穿著中原服裝的,行的也是漢人的禮:“弟願意為王兄查清這件事情!”
“你……”
阮驍似乎沒想到這個人會主動承下這個活計,他凝視著眼前這個人,目光複雜,一時有些猶豫。
緩慢地思忖了很久才道:“也罷,你既然要去,就好好地去查清楚再回來告稟我吧。”
“是!”那年少男子似乎很高興,臉上流露出一些天真的歡喜來,答應道,“陳六爻謝過王兄!”
探春和吳琛對視一眼,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從阮驍這態度來看,至少他對於中原是很有善意的,如此禮遇,說明他也願意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