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禁止駛入小區,大門外,步之遙接過司機搬下的行李箱,對他道聲謝,拉著箱子走進小區裏。
她叫了搬家公司幫運東西,卡車的副駕駛過於逼仄狹小,她這輩子還沒坐過,更不願擠,幹脆輕裝簡行,打車過來。
附近有小孩打鬧,步之遙調高音量,耳機裏,和房東的通話仍繼續著。
“小步啊,你到地兒了要吃飯的話,先去……”房東熱心腸地提及幾個小店名,“對了,合租的男孩小周,人挺不錯的,老實可靠,要有你搬不動的,找他就行。”
男孩?步之遙手上忽地起了層汗,一不留神拉杆脫手,銀色的行李箱倒在地上反著光。
房東有事先掛了電話,步之遙壓低棒球帽帽簷,她拉起行李箱,走到陰涼處的長椅前,撕開一片濕巾按上去。
沒灰。
長椅上坐著的大爺大媽盯她看了會,大概是想表達“這椅子我們都放心坐不知多久了,你至於來了就擦嗎”,步之遙拿紙再擦擦,坐下回放簽租房合同時的錄音。
活了十八年將近十九年,這是步之遙第一次與他人合租房子。她名下不是沒有房產,而在這之前,其他產權歸她、歸她家的房產,全被她賣了還債,還家裏的債。
她不想和異性住在同一屋簷下,但她急著簽合同,忘了問房東合租者的情況,如果房東也沒提,她就可以合理提出訴求,要房東幫換套房子——房東是老土著,靠拆遷收租發的家,名下房子多的是。
錄音不長,從頭放個三五分鍾,步之遙聽到房東的詢問:“小步,跟男孩合租你不介意吧?二十二三歲,有穩定工作,不抽煙不喝酒,不帶人回家。”
而她光顧著看合同,沒認真聽房東說的,回給一串敷衍的“嗯”,相當於對情況無異議,再去要求換房,就顯得無理取鬧。
比起“步之遙和異性合租”,“步之遙租房還事多”更令步之遙無法接受,顧忌麵子,她忍著鞋底與地麵接觸的奇怪聲響,踩著上有石子不甚平整的路麵,上樓來到住處。
開了門,步之遙從箱子裏拿出雙拖鞋換上,她彎腰,手在鞋櫃門前,猶豫著沒再往前。
她對大部分男人的生活習慣沒什麼信心,萬一這人不講衛生,鞋櫃打開很……算了,大不了她出錢再買個鞋櫃。
拉開鞋櫃門,她聞到一股清爽的洗衣粉味,與此同時響起開鎖聲,步之遙拉過橫在門口的行李箱,留出空間。
一個年輕男人進來,對上步之遙的視線,他瞳孔緊縮,脊背有一瞬的僵直,才向她打招呼:“劉姐剛和我說了,我姓周,叫周以寒,你是新來的吧,你好。”
步之遙打量著,他身高目測在185以上,頭發沒經過任何打理,稍長的劉海自然下垂,黑框眼鏡圈住大部分氣質,眼睛倒很有神,鼻梁高挺臉型流暢,有副是個典型帥哥的骨相。
thinkpad電腦包背在他身前,包帶調得過短,黃黑格子襯衫,從袖口能看出它的肥大,再加上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顯然周以寒完全不會打扮。
而短短一句話,叫他說得語序錯亂,像是很少對外打交道的職業,意外地符合步之遙的某些刻板印象。
“他們都叫我小遙。”步之遙簡短拋出個問句,“你是程序員?”
“啊,對。”周以寒放下他的背包,“你剛來,要搬重物就叫我。”
“謝謝,不用了。”步之遙禮貌拒絕。
她拿起來時穿的高跟鞋,坐在沙發上,高跟鞋翻過麵,若幹枚小石子深深硌進鞋底。
從未走過路況這麼差的路麵,哪想過她的鞋底會被毀成這樣,步之遙輕歎,到餐桌上找了根牙簽,對準垃圾桶,剔下鞋底嵌的小石子。
小石子墜進垃圾桶裏,改天該找條不費鞋的路。
能感到周以寒的視線在她身上,步之遙不以為意,她從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關注,不然也不會想方設法躲到這來。
處理完一隻鞋擦幹,步之遙處理另一隻,周以寒開口問道:“小姚,你的鞋底是真皮的嗎?”
顯而易見的事實,有必要拿來問嗎?步之遙手一頓,明白了。
換作以前,步之遙周圍的那幫人、那個圈子,自是沒人會問,問了是會被當成笑料,來描述對方有多沒見識多愚蠢的。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她從天之驕女淪為負債累累,連父母的遺物都隻能各留一件,被迫賣光能賣的動產不動產,才還清債務,此時的新社交圈子,哪會分辨得出她鞋底的材質。
“是。”步之遙壓下亂七八糟的想法。
觀察到鞋底被硌出大大小小的坑,周以寒說道:“真皮鞋底要貼底的,用3m貼。”
真皮鞋底居然要貼底,有關生活的認知又刷新一項。觸及到知識盲區,步之遙鬆開手,細高鞋跟在地磚上叩出脆響,她問周以寒:“什麼是3m貼?”
周以寒卻沒直接回答她的疑問,他壓低聲音說:“樓下有老人住,心髒不太好,你記得別亂丟東西,會吵到他們休息。”
“嗯。”步之遙小指勾起鞋子的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