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雪舒醒來的時候身邊床榻還是溫熱。

瘦長的指在被褥上撫了撫,卻沒有摸到人。

他低低喚了聲名字,同時披上外袍起身下床,足下木樓輕晃,水流聲潺潺而至,水榭外是開闊的春湖水麵。

溫熱的身軀在掀簾的那一刻直直撞入他懷裏,那聲音還帶著些微微暗啞,白皙的脖頸側邊餘著讓人眼熱的斑斑痕跡。

他收緊手臂,聽著懷裏人絮絮叨叨,耐心地伸手撫著那人的發,指尖穿插替他捋順發絲,嘴角不知什麼時候早已彎彎。

那人拉著他的手,十指相扣打了簾子出去,歡實地小跑到樓邊,望著湖水說了句什麼,鬆開他的手跳入了湖中。

他有些著急和無奈,等了許久也不見人上來,索性扯了外袍丟在地上,也下了水。

這湖麵晴朗,湖水卻冷,帶著寒氣往皮膚裏鑽,他在水下睜了眼去尋人,看到的卻是漆黑一片。

他毫無頭緒地在水下遊,這水很深很黑,像是沒了底。

突然眼前一亮,一片火紅色在麵前劃過,他伸手沒有夠到,隻好奮力去找,終於,在湖底他看見那人閉著雙眸睡得正香。

他動作更快了,帶著急切和擔憂,可等他碰觸到人的時候,眼前再次一片漆黑,一聲鳥鳴驚天而起,震得他腦仁突突跳,整個人飛快浮上水麵,等到大口喘息的時候,他醒了。

寒意是從身下的床板散發出來的,師雪舒躺著久久未動,試圖忘掉夢境的後半段,回味前麵的點滴溫熱。

這或許是他每日醒來後最舒心的時刻。

隻是今日似乎與往日不大相同。

他想起了那聲驚醒自己的鳥鳴聲,良久後還是緩緩起了身。

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灰色,他伸手將有些鬆散的水光綾重新係了,慢慢摸索著往外走。

他既算是瞎了,也不算全瞎,視物有影卻難以辨形,且不能過久凝視什麼,亦或是遇到強光、風沙。

這是多年前凶獸大戰中留下的後遺症。

這是最輕的一個後遺症。

“啾——”

鳥鳴聲讓他思緒回籠,但他不知是自己留在洞府內太久世間又出世了什麼新的鳥獸,還是神誌依舊恍惚,竟分辨不出這是什麼鳥類的鳴叫聲。

怔愣之下感覺頭腦似乎清醒了幾分,師雪舒手指貼著冰涼濕潤的石壁,移動了幾步。

“師,仙尊”一個小若蚊蠅的聲音自洞府外傳入,似乎還用上了法器,但隔著洞府結界聽得還是勉強。

師雪舒多年來沒聽過人聲了,自然也沒有開口說過話,一時之間竟不知怎麼回答。這裏的光景對外人都稱閉關,但他知道,這不如說是懲戒和懺悔。

“仙尊,弟子月墨,月銳,月隻,奉命前來迎仙尊出關。”

他嗓子有些發澀,張了唇卻很久之後才發出一點聲音:“月?”

聲音出來後他自己也愣了神,嘶啞難聽,像個百歲老人低沉渾濁的歎息。他確實也幾百來歲,這洞府歲月悠長,也不知今夕何夕,隻是修仙者向來容顏難舊,分辨不出年齡和性別也是常有的事。

他低頭哂笑,或許自己受傷之後真的變得又老又醜,即便陽壽未盡也狀似耄耋,當得起一聲仙尊稱呼。

外麵的弟子卻沒有在乎仙尊的聲音如何,對於從未見過師雪舒的小弟子們來說,仙尊就該是白發白須的肅穆高深模樣,他們都抬頭驚喜於仙尊的回應,哪怕連說的什麼都沒聽清。

但這不重要。

“仙尊,還請您移步出關,掌門說您有友人從萬裏外送來重禮,賀您出關之喜!”月墨的聲音略略提了些,跪的更直,就在他身側放著一個半人高的籠子,以青布覆蓋,裏麵隱約有些動靜。

另外兩個弟子與他一般都著青衫白封,上繡精細獸類圖騰和祥雲鎖邊,頭發整齊規整地梳成高馬尾,臉上稚氣未脫,手裏捧著大小不一的木盒恭敬跪在月墨身後。

他們三個人心裏都在不同程度地打鼓。

瑲鷺山三年一次弟子大選,不限出身隻看資質,靈力值在十點以上,骨齡十五以下的孩子都能被選中進入外門修煉,通過一段時間的打磨和觀察,留下刻苦專注的進入內門拜師,被師父賜名之後才能正式開啟修行之路。

月,是這一輩小弟子們的排行。月墨三個可以說是這次大選中最特殊的三個孩子,他們在外門呆足了一月後,沒有被任何一個仙尊選中,卻被掌門親自賜了名字派來停雪峰送東西。

掌門說:“爾等三人資質極佳,現有修白仙尊出關在即,停雪峰多年寂寞,你們便去添添人煙。”

驚喜來得突然,他們三人在一眾新弟子中不算出類拔萃,卻被掌門說是資質極佳,還特地讓他們去拜傳說中的神級仙尊為師,消息一下砸的幾人麵容通紅,冷靜下來一路卻又擔心如果修白仙尊不收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此刻洞府內遲遲未傳出聲響,三人不由得側眸對視,忐忑不安。月墨身為最年長的師兄,要比另外兩個稍稍穩重一些,此刻也不免有些慌神,隻得鼓起勇氣再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