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江南清瀘縣。
涼夜晚秋,更深夜重,秋風卷著落葉,天氣仿佛驟然變冷,便是不出門,屋內總要鑽進一些涼氣。
家徒四壁的小土坯房中,盧氏一臉病容,嘴唇和臉頰都沒了血色,她裹緊棉被靠在炕上,用帕子掩著口劇烈咳嗽了幾聲,無暇顧及帕子上沾染的鮮紅血漬,望向窗外:“清淑怎麼還不回來,大晚上叫人擔心。”
丈夫趙延兩手鑽進袖口,屁股坐在炕上,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你與其擔心她,不如擔心擔心你,若是她今日得了工錢給你買藥回來還好,要沒拿著錢你這病可怎麼辦。”
盧氏哀怨道:“是我拖累了清淑,可憐她都十八了尋不著婆家,還得照顧我這常年生病的老娘。你倒是擔起一家之主的重擔,她也不至於又幫人洗衣服又幫人做工,還得照顧虎子,每日累成那樣。”
趙延滿臉無奈,悻悻說道:“我也出去找活計了,人家不是嫌我老就是覺得我沒力氣。再說咱們姑娘長的那般模樣,全縣找不出來第二個比得上的,怎會找不著婆家?要我說娶清淑那聘禮就不能少,往這落五錠大銀再說!人家陳老爺可是……”
話沒說完,盧氏瞪了一眼趙延,趙延便噤了聲。
說起找婆家的事,盧氏歎了一聲。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定下的一樁婚事,那時趙家還算個體麵人家,經營著一家酒館自給自足。與趙家交好的便是鄭家,他家裏有個比清淑還小兩歲的兒子,清淑與鄭家兒子時常在一起玩,也說的上是青梅竹馬。
可惜後來時過境遷,趙家落魄,可鄭家卻扶搖直上,當家老爺中舉去外地做了官,又經商攢下不少的家業,之後就漸漸與趙家斷了聯係。
盧氏也自知這樁婚事並無再履約的可能,卻還是不禁說起:“那鄭家的兒子也該十六了吧,不知議親沒有。”
趙延嗤之以鼻,手又往袖子裏縮了幾分,“人家與咱們家早就是雲泥之別,這種事情憑何肖想,快斷了這個念頭!”
盧氏聽趙延話已至此,便再不提婚約的事情,依舊望向窗外的窗紙,企圖看出一個人形來。
或許是她信念真摯,窗外很快現出一個人影,盧氏想著是女兒回來,情急之下想要叫人,卻又猛烈咳嗽起來。
趙延見狀一個激靈從炕上跳下去,匆匆跑過去打開門,開門瞬間一聲有氣無力的“爹”從門外的人口中說出。
趙延看向剛回來的女兒,她一身洗的掉色的白灰粗布短襖襦裙,襖中夾著的一層薄棉因為磨損有些跑了出來,臉上的那雙鞋也滿是髒汙。
衣服是破舊髒了點,可臉上卻是幹幹淨淨,肌膚勝雪,五官精雕細琢,似畫中走出來一般,隻是那一雙渾圓的杏眼黯淡無光,臉上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快進來,快進來!”趙延連忙把趙清淑拽進門裏,順勢關上了門,視線轉移到趙清淑手裏,發現她什麼都沒帶,臉瞬間垮了。
一進來趙清淑臉上就繃不住了,小臉一皺便開始哭:“娘,女兒對不起你,東家說我這個月已經預支了兩次工錢了,無論如何都不能給我。我沒拿到錢,我也沒買著藥!”
盧氏歎了口氣,道:“這也怪不著你,都是娘的命。”
趙清淑一頭撲到盧氏跟前哭起來。趙延不悅地癟癟嘴:“這又沒拿著錢,家裏都沒米下鍋了,虎子的讀書更是想都別想。要是你早點頭同意給陳家做妾,這五十兩銀子的聘禮,還有你娘的病,你侄子的讀書錢不都有著落了嗎?”
趙清淑長著一副好相貌,又生在貧苦之家,自然遭人覬覦。陳家老爺便是出手最闊綽的一個,不止一次說要重金納趙清淑妾,然而都被盧氏和趙清淑頂了回去。
畢竟是江南境內,陳家老爺不敢明搶,隻能日日盯著小美人垂涎不已。這次把聘禮都漲到了五十兩,夠普通人家不吃不喝存十年了,趙延原本不想賣女兒,這下也動搖了。
“你又說什麼胡話,陳家老爺今年五十了,大夫人是個蠻橫霸道的,隻恐怕清淑還沒進門就被生吃活剝了。”聽見趙延又說起陳老爺,盧氏腹中便一肚子火,她就趙清淑這麼一個女兒,她是寧可自己不活命也不肯把女兒推進火坑的。
趙延心裏卻想著趙清淑畢竟不是個兒子,隻是個不值錢的閨女,女兒嫁誰不是嫁。而且那可是五十兩銀子,光是想想就心花怒放,可趙清淑竟然不識抬舉,眼看這五十兩銀子就消失在眼前了,他眼珠子一轉,對盧氏怒道:“那你的病怎麼辦,這癆病動輒就要命的,拿藥頂著也無用,需得用名貴藥材精心調理,下來至少得十兩銀子!她要是不嫁,咱們去哪弄這麼多錢,不是叫你等死嗎?”
趙延知道女兒心疼盧氏,這次沒用說服的,反而賣起苦肉計。
果然趙清淑聽趙延這麼說看著盧氏滿眼都是心疼,任憑盧氏怎麼說自己的病無妨,趙清淑還是咬牙說:“我嫁!”
聽見趙清淑這兩個字,趙延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自己嫁這個女兒嫁的值,舍了一個閨女,小孫子和媳婦就都有救了!他也不用再去幹苦力,剩下的錢在買幾畝田地也算是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