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醉酒入夢醒時隨風去(一)(1 / 2)

——啟於大唐神龍二年春,江南越州會稽城

(一)

天色已晚,屋外蕩起一慢兩快的打更聲,伴著夜風吹入酒家,鑼音揚抑,躍如燭火。一隻飛蛾在懸梁上盤了幾圈,撲向沿壁油燈,驅身赴火而焚,悄然落於櫃上。

這是一間小酒家,位於越州會稽城的偏隅,平常罕有人來,入夜生意更為寡淡,僅剩一名醉客未歸。

店家是個油膩胖子,倚立櫃台,托腮捂嘴,一邊犯著哈欠,一邊記著賬本,待其翻過一頁,便又打起算盤。隻是算珠撥得越快,眉頭也是越緊,他重拍一記桌案,喚來打雜夥計,責問道:“當月怎會少了這麼多酒錢?”

夥計吱唔兩聲,撓了幾下頭皮,裝作恍然大悟:“掌櫃的,這不還有一位沒收嘛!”說著,他指向店內醉客,還欲解釋兩句,就聽店主劈頭蓋臉罵來:“你當我瞎子不成?吳舉人頂多續了兩壺,賬上卻少十斤,全灌你這豬腦裏了嗎?”

“這……我……要不掌櫃的,反正吳舉人醉得不省人事,你看少的十斤酒錢……”

店家聞言,滿臉憤然,豎起食指戳向對方,待其來回抖了幾抖,總算穩定情緒,擺正迎客姿態。這胖子繼而鑽出櫃台,行向那名醉客,陪笑說著:“吳舉人,這都三更天了,小店總得歇業,您看這十斤酒錢……”

醉客書生打扮,身著青衣,這種剛過弱冠的男子,穿戴最是隨性,看起來也最是舒坦。書生原是癱趴在案,也不知哪句話刺了耳,忽將碗碟掃落,醉言醉語夾著“叮哐”聲響:“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也要趕我走?!”

“您可是今年中舉的大才子,我哪敢瞧不起咧!不就是個女的……”店家唯恐對方再發酒瘋,趕忙安撫。

話未說完,醉酒書生猛地撐住桌案,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仿佛要吐盡內心的不甘,苦酒回嘔,灼過口鼻,嗆得眼淚直流,他趴在地上喘了許久,才算緩過氣來。

書生晃晃悠悠起身,一把抓過酒壺,又往嘴裏狂灌,等到幾口下肚,小壺亦是見底。他將酒壺狠狠一擲,語氣帶著哭腔:“唯她對我好過,卿容她不是那般的!絕不是的!”

胡亂說了一陣,書生又自腰間取下全數身家,一股腦兒拍在桌上,話音斷斷續續:“不就……幾個錢……酒,酒!”

店家搖頭輕歎,順勢給夥計使了個眼色,自己則是上前挽住書生胳膊,將其拉扯出門。

屋外巷中,一人拐,一人扶,隻聽書生聲聲淒涼:“我吳越就配不上她們楊家,配不上嗎?”

店家隨口附和:“我們鄉裏誰不知吳公子畫技如神,今又中了舉人,哪有配不上的道理?”

話音剛落,吳越卻是一把抓來,摁住店家肩膀,眸若火灼,直瞪而來,幾近嘶吼般叫道:“全撕了,她把那些畫全撕了,你知道嗎,她全撕了……”

此般一驚一乍,攪得店家錯愕不已,沒過半晌,又是聽得吳越滲人慘笑:“嘿嘿,嘿嘿……”這胖子登時心慌語塞,隻盼快些脫身,連連搭話之餘,目光不斷尋看周旁。

“哎呦,吳公子,那是楊家沒福氣,等您高中狀元,還不拍馬求您?”

“老小子是沒瞧出楊家閨女好在哪,要我講句實話,春風樓那些姑娘才叫絕品,笑起來都能把魂勾走。”

(注:“姑娘”一詞從清代開始才意指年輕女子,唐朝以娘子/小娘子稱呼年輕女子,對有士人風氣的女子,則稱為“女士”,而“小姐”一詞出自宋代,且一開始是指□□。為免讀者混淆“娘子”與“妻子”之意,文中僅用姑娘、小姐等詞彙,至於其它唐朝時期的稱呼,不再詳述解釋。)

“那胸、那屁股,嘖嘖,吳公子,吳公子……”

矮胖店家正說著,耳畔漸漸沒了絮叨,扭頭側看身旁,頓時如釋重負,原是吳越迷糊睡去。趕趁當下,他立馬移步牆角,把這書生原地安頓,轉眼自也挪沒了影。

夜色深沉,月陰星無,更聲入耳,一慢三快,已過子時。

南方的黃酒後勁最為猛烈,一陣夜風吹過,吳越不禁渾身打起寒顫,腹中的陣陣翻滾更是將其拉回現實。他眼皮開開合合幾下,視野仍不清晰,思緒渾噩間,忽聞一道女聲,悅耳動聽:“你就是吳越?”

吳越抬眼望去,隱約瞧見來人穿著一件紅衣,“嗯”了半聲算是答話。

“哼,我還當什麼厲害人物,沒想這番模樣,難怪楊家看不上你。”紅衣女子語氣刻薄,鼻音摻著譏笑,“今兒晚上也甭管你是哪類人,都得勞煩跟我走上一遭。”

吳越本就心煩意亂,又聽對方出言嘲諷,便翻身蜷縮到牆角,懶得說上半個字。

女子見狀,又是冷言:“聽沒聽到?”

吳越不願搭理,隻顧趴臥地上,丟出一句“醉酒渾噩,恕難從命”,開始裝睡起來。不料話音未落,紅衣女子抬手就把自己拎起,耳側風聲急嘯,眼前景色飛掠,一陣天旋地轉過後,隱約可見水麵波粼,似乎已至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