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大興元年冬月初十,是夜,北風忽起,夾著雪粒子呼嘯而至,打在臉上,宛如刀割。龍泉府的大街上早已沒了行人,巡城的兵士也早早窩在哨所。
渤海人的共識,不要在刮白毛風的夜裏出門。連新羅那起子無恥之徒都知道,冬天不來騷擾邊境:怕凍掉耳朵。
黑暗籠罩著這個北方盛國的都城,冬天總是尤其長,有些人總會永遠的留在冬天。
紫禁城內,永興殿外此刻跪著一個須發皆白的紫袍人。正是中台省右相高庭,旁邊的內侍勸道“相爺這是何必呢,聖人正在氣頭上,您這一跪不就是火上澆油麼?快快請起,隨奴婢去偏殿暖和暖和,等聖人氣消了,什麼話說不得!”
說著就伸手去拉高大人,高庭拂去他的手“張內侍不必如此,就讓老夫跪著吧,老夫教子不善,愧對老王,愧對聖人!”言罷流下淚來,張內侍趕忙掏出懷裏的帕子給他擦淚“老相爺,說句僭越的話令公子做下大逆不道的事自有聖人裁決,您何必這般自毀?大冷天的您要凍壞了可就是我們照應的不盡心了。您看看,我在這裏就是為了安您的心,要不是聖人允許我怎敢這般勸您!”
好歹把高庭攙起來“您是老王留給聖人的國之棟梁,您啊,保重千金貴體,哪有過不去的!”
高庭內心轉了幾個彎,這次求情本來也就是探探這位新君的虛實,畢竟自己之前支持的可不是他。他這種站錯隊的臣子,能有幾個善終,他不認為自己會成為幸運兒,也就是剛經曆過戰事,國庫空虛,他恰好能賺錢罷了。過幾年緩過勁來,才是見真章的時候,誰先倒還不一定呢!
天冷難捱,高庭到底年歲大了,就隨了張內侍去了偏殿。前腳他們剛走,那邊點著燈籠的宮女就簇擁著一個宮裝美人進了永興殿。
進了殿內,一股熱氣迎麵撲來,卿雲解了狐狸毛的披風,露出裏麵寶藍織錦緞的灰鼠長袍,腳上的鹿皮暖靴也換成了室內穿的軟底翹頭履,上繡著蓮花纏枝紋,鞋頭上是用米珠繡成的藥師佛像。
大興茂聽見聲音,抬起頭來,見是她,疲憊的臉上神色一鬆“妹妹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外麵那樣大的風雪,可凍到了不曾?快,給公主上熱□□來。”
宮婢應聲而去,卿雲也坐定了“王兄,我給你看樣東西。”
大興茂斂了臉上的笑意,聲音鬱鬱“你就是沒有岫雲貼心,連寒暄一句都不願意!”
換了芯子的卿雲不慣這樣的兄妹打趣,隻得直入正題“這是我在高家書房的密閣裏找到的。”
說著從懷裏取出幾封書信來“王兄慢慢看。”
看著即將成為寡婦的妹妹,大興茂實在無法要求更多,若不是為了自己,她何必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子。
當即凝神靜氣拆開了第一封書信。
永興殿的案上燃著瑞龍腦,大殿中間兩個大熏爐裏是上好的栗木碳,殿內暖意融融,香氣怡人,宮人端來了熱□□,卿雲用小湯匙一口口送進嘴裏,司膳坊的鄭尚宮曾於年輕時得恩於卿雲之母,孝端王後,因此孝端王後子女一應入口的食物都是她親自做的,不知替他們躲過多少內帷陰私。
這碗□□就是按照卿雲的口味做的,裏麵多是榛子鬆子這樣的堅果,偶有果脯,淡淡的甜香味混著堅果的油香,撫慰了卿雲一路所受的風霜。
沉浸在美味中的卿雲沒有看見大興茂的臉色,幾封信看完,黑如鍋底,嘭的一聲,大興茂以手做錘,案上香爐都移了位“簡直豈有此理!說他是三姓家奴都是抬舉了他,這都什麼首鼠兩端的醃臢貨色,國難當前居然做起細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