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二年,春。
北方的春天總是來得遲,汴京城的杏樹早已頂出小小花苞,河北路的垂柳將將發出嫩芽。山巒間仿佛籠上一抹輕薄的綠紗,從幽穀漫到村口。
南山村在保塞縣最北邊,一麵靠山,兩麵環水,隻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往其他村子。
這個三角形的小村落在保塞縣的版圖上仿佛多出來的一塊,就連專做騾馬載客營生的都不願往南山村走,林悠然多加了錢才雇得一匹矮瘦的騾子,一路顛簸著到了南山村口。
林悠然跳下騾車,從貼身的小包裏摸出一串銅錢,遞給趕車的老漢。
老漢搖頭歎息:“怪好一個小娘子,可惜了生在這麼個窮酸村!”
林悠然好脾氣地笑笑,腳步輕快地踏上進村的小土路。她邊走邊打量,塵封的往事如燒開的熱水般咕嘟咕嘟往外冒。
她家住在村南,孤零零三間土坯房,屋後有棵又高又粗的泡桐樹,再往後是一條清淺的小溪,不知源起何處,隻是繞著村邊潺潺而過,沒入幽深的山穀。
每當泡桐花開的季節,村裏的孩子們就會爬到泡桐樹上,揪下一串串紫色的桐花丟到溪水裏,巴掌大的小魚從水裏冒出來,甩著肥嘟嘟的身子,啄著桐花上的蜜水喝。
當天晚飯,家家戶戶的餐桌上定會有一盤蒸魚。
這些,都是原身的記憶。
原身十四歲前一直生活在南山村,十四歲那年阿爹從軍,不出一年就戰死了,懷著身孕的阿娘聽聞噩耗險些一屍兩命,再後來村裏鬧饑荒,原身被繼祖母賣給了縣裏一個姓李的富戶。
幸運的是,李富戶家有位和她同齡的小娘子,當家的瞧著原身模樣周正,讓她做了李小娘子的貼身丫鬟,原身得以跟著小娘子一起讀書習字。
後來,原身隨李小娘子遠嫁雄州,一待就是四年。雄州地處宋遼邊境,戰事不斷。去歲秋日,官家親臨澶州督戰,大敗遼軍,宋遼簽訂澶淵之盟,結束了長達二十五年的戰爭。
三個月前,臨近春節,原身陪同李小娘子出城上香,不料遭遇流竄的遼國細作,主仆二人驚慌失措,雙雙跌入河中。幸好宋軍及時趕到,殺光遼人。
隻是,跌進河裏的那一刻,不會遊泳的原身已經淹“死”了,靈魂換成了現在的林悠然。
林悠然是一個普通又不普通的現代白領。
普通的是,她和大多數同齡女孩一樣,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有一對重男輕女的父母,苦讀十幾年考上大學,找了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工作。
不普通的是,她讀書時是學霸,工作後更是一騎絕塵,短短六年就從普通文員升為女霸總的第一秘書。
那天,她開車回家,經過學校路段,看到斜後方的一輛寶馬車發瘋似的開過來,眼瞅著就要撞上排著隊過馬路的小學生。
那一瞬間,林悠然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先於理智做出反應——她猛打方向盤,橫在寶馬車前,成功攔下發瘋的司機,而她自己連人帶車被撞飛。
醒來之後就穿越了。
現在是大宋景德二年,宋遼休戰,開榷場,通商貿,百年和平正式開啟,真宗、仁宗的清明統治拉開序幕。
這是一個極好的時代,有誌向的人可以一展抱負,有遠見的人有機會發家致富,升鬥小民也能靠勤勞的雙手安居樂業。
因此,穿越那日林悠然拚死將李小娘子從河中救出,李小娘子提出報答她時,林悠然果斷選擇脫離奴籍,回到南山村。
土路蜿蜒,少有人行,路邊鋪著碎石,石縫間冒出細嫩的草莖,處處透著新生的喜悅。
高大的泡桐樹就在眼前了,這個時節枝杈間將將露出細嫩的小芽兒,遠遠看去毛絨絨一片。
樹下有三間土坯房,比記憶中還要破小些,屋前有方小院子,用竹籬笆圍著,院中開著兩壟菜畦,光禿禿的什麼都沒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