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愨行從宣城出發時,正是和風吹沐、草長鶯飛的早春時節,她們在路上晃了個把月,今日見京中已是芽黃蕊綻、桃姿杏影的暮春光景。
她悄悄掀開轎簾的一角,恰好路邊一截柳枝被風攜著鑽進窗子,輕點在她的眉中,讓她倏忽之間生出恍若隔世的錯覺。
這是她第一次來京城。
一月前皇帝突然下詔封她做縣主,令齊宣侯府全家上京受封,這聽起來還不錯——如果她父母都還在世的話。
“郡主,前邊的路好像堵了。”丫鬟橘紅回稟說。
“那我們到路邊等一會兒吧。”
“是……啊——”她話剛落地,橘紅陡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林愨行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聽到街麵上人聲鼎沸亂成一團。
有人在喊:“殺人了!祝抩又殺人了!”
“橘紅,外邊怎麼了?”
“郡、郡主,有人當街殺人,脖子上老大一個血……血窟窿……”橘紅說到後麵,嚇得聲音都變調了。
林愨行心裏隱隱擔憂,青天白日,京城的治防竟然這麼混亂嗎?
她忍不住又朝外邊看了下,此時滿大街上老幼奔集相顧失色。她想讓車夫調頭改道,卻看到兩個親兵打扮的人,拖著一具屍體在她的馬車前經過,後麵還跟著一輛以絲綢裝裹的豪華馬車。
如橘紅所言,死者咽喉和胸前一大片殷紅血漬,尤其是還瞠著尚未瞑目的雙眼,死狀極其恐怖慘厲。
林愨行嚇得拍了拍胸口:親軍在鬧市殺了人還要炫耀暴行,就不怕上達天聽,被皇帝治罪嗎?
馬車轆轆碾過,街上的百姓也在驚悸過後議論紛紛:
“祝抩這狗官,如今連個做小生意的平民都不放過!”
“你們是沒看見,那姓祝的人都沒下車,直接在窗子裏伸出一把刀就把人殺了,太狠了。”
“阿彌陀佛,還是在仙老爺的門前殺人,真是罪過啊……”
朝路邊看了一眼,正對著她的就是一座闊氣的府邸,門楣上掛著“孫府”二字,想必這家人就是她們口中的仙老爺了。
林愨行聽了這諸多議論,再聯想起自己從天而降的詔封,總覺得京中情勢有些複雜,心中難免惴惴。
此時路麵暢通,橘紅也爬上車子,附在林愨行耳邊小聲問道:“郡主,可還記得我們臨行前,老夫人跟你說過的話嗎?”
臨行前?臨行前祖母送了她一隻小雞雛,還問她其中何意。
當時她一臉恭肅誌誠地答道:“祖母是在警醒孫女,時時刻刻不忘我們侯府的境遇,到了京城一定要記得抱樸守拙。”
祖母笑眯眯:“是怕你到京城日子不好過,到了年節就將它殺了,肉還是要吃一口的……”
她一臉哭笑不得:祖母真是窮怕了。
橘紅著急催促道:“哎呀,郡主您仔細想想,老夫人頭前兒跟您說過的,咱們侯府在京上有門親戚的事兒?”
林愨行探尋地問:“就是我祖父原是他家曾祖的叔伯兄弟的媳婦的堂哥的那戶親戚?姓祝的?”
橘紅連連點頭:“對,我記得老夫人還說,這祝家是累世官宦之家,他家裏的晚輩小子比您大不了幾歲,如今正在戶部任職,若論起輩分,合該喊您一聲姑奶奶來著。”
林愨行聽完咯咯一笑:“少說這些笑話罷,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不能因為人家是世家大族,我們侯府便要上趕著去攀親呐。”
自從雙親過世後,無論是先帝還是新帝,十幾年來從未給過他們齊宣侯府半個眼神,雖然自己有個郡主的頭銜,但實在是不及尋常富家千金過得更好。那又如何,反正她決意不會攀附任何人的。
更何況,未必不是祖母上了歲數記差了。
橘紅搖搖頭,小心翼翼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郡主剛才沒有聽到街上的百姓議論麼?說殺人的正是一位姓祝的戶部侍郎。”
京上的親戚、累世官宦、姓祝、戶部供職……林愨行將這些信息串聯起來,得出了跟橘紅一樣的不怎麼樂觀的結論。
林愨行抓住橘紅的手,嚴厲叮囑說:“老夫人的話你隻當從未說過,我們齊宣侯府也從未有這門親戚,記得嗎?”
橘紅使勁點頭:“郡主放心,我一定不提親戚的事。”
林愨行又鬼使神差般探出頭去尋那輛馬車,遠遠看到那輛豪華馬車上掛著一麵“祝”字車幡。
“郡主,可看清了?”
林愨行盯著橘紅,認真答道:“看清了,我大侄子真是個狠人。”
橘紅:……
說好不認這門親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