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90章 第九十章(2 / 3)

柳紅:“女郎,孔秀之所以會出現在西街,據說是被旁人建議去的。但實際上在追查的過程中,孔秀並不能說出究竟是誰告知她的。您可以確定,此事真的跟焦明香有關嗎?”

陳文秀沉默了一瞬,從柳紅的強調中感覺到了什麼。

她不是為了自己的好奇,而是另外一份幽深持久的憤怒。

陳文秀仔細回想著當日發生的事情。

明春王帶她前往焦氏祖宅時,說的是帶她出去放鬆心情。焦氏乃是世家名貴,與諸王相交也甚是正常。那一日除了明春王外,也還有幾位郡王受到邀請,當然名義上是為了焦家中一位男丁的成人禮。

陳文秀便是在這一次宴席上認識了孟懷王妃。

她甚少參加這種異常複雜的宴席,尤其她們這一次來,名義上還是為了太後的壽辰,還沒參加,陳文秀便已經開始緊張起來。是孟懷王妃帶著陳文秀一點點加入那些女眷的聊天中去,她這才開始逐漸適應。

在孟懷王妃帶動她之前會感覺到的那些若有若無的鄙夷消失了,陳文秀隻能感覺到那些笑意盈盈的麵容,那其中,便有焦明香。

焦明香長得明媚大方,是京兆焦氏這一代中的長女,出落得異常動人美麗。

那次宴席正是焦氏主場,她忙前忙後,卻沒有讓任何一人落下,就連木淮跟孔秀在她麵前爭吵起來,她也能立刻將他們分開來各自安撫,著實是個情商高的人。因著木淮之前曾在口頭上奚落過她,所以陳文秀不自覺帶著侍女往焦明香和孔秀那裏走了走。

焦明香和孔秀站在假山下,正溫聲細語地安慰著郡主。

“郡主,您與木淮郡主都是姊妹,出門在外,若是爭吵起來,也是不美。”焦明香淡笑著說道,“如今出了這事,起因多少跟您有關,若是您願意的話,明香代您給那位賠個不是,也便是了。”

孔秀冷著臉說道:“她是什麼牌麵上的人,值當你去給她賠不是?罷了罷了,都是一家人,等我回頭隨便給她送個東西,下得了台麵便是。”

焦明香笑了笑,“郡主乃是寬宏大量,這才不再計較才是。不過這禮物,您可想好怎麼挑了嗎?”

孔秀:“隨便找找從前的東西,難不成還要多貴重?”

焦明香搖著頭笑,那笑意仿佛在眉梢,不曾落下,“您這話卻是錯了,都是女子,何嚐需要那麼貴重的東西?自家姊妹,一盤糕點,一碟親手做的菜,那都是極好的。正如那西街上的糕點鋪,那裏的糕點可是京城聞名。雖不是多貴重的店麵,可是那味道乃是一絕。”

“西街?”孔秀挑眉,“我打來京城,可就沒怎麼出去過。”

焦明香:“西街那處,不是多麼名貴的地方,就是貪圖個野趣便是。罷了,瞧瞧我這說什麼呢,那裏的東西怎麼能入得了郡主的嘴,還是再尋一些別的……”

“不,這個正正好。”孔秀笑了起來,“她也不值得多好的東西。”

陳文秀當時就在距離她們沒幾步的地方,隻是因為假山在,所以才沒有看到她們的身影。

“她們是認為假山這地方究竟是多安全嗎?站在假山下就可以巴巴說上這麼多話,怎麼就還不給自己想想,這最不安全的地方,其實就是看著最隱蔽的地方呀。”陳文秀搖頭晃腦地說道,“如果要說的話是不能為人所知的,那肯定要選那最是空曠的地方,保準來一個發覺一個,誰都偷聽不了。”

她朝著嘴裏丟了個奶香糕,深覺自己說得有理。

兩個時辰後,陳文秀再度麵對正始帝。

不得不在皇帝一張臭臉下,將之前說的話又再重複了一遍。

如果不是莫驚春在的話,陳文秀相信陛下更想要將她抽筋扒皮。

至少他表露出來的眼神便是如此恐怖。

莫驚春無奈地說道:“陛下,於情於理,還得感謝陳女郎提供的佐證。”

“或者,從一開始她就死了,就不存在這件事。”正始帝麵露微笑。

陳文秀默默哆嗦了一下。

莫驚春的餘光瞄到了,心裏不由得歎了口氣,但他知道他越是維護,陳文秀的處境就越糟糕,隻能避開不看,對著帝王說道:“陛下,孔秀並不記得當初是誰告訴她西街的事情,隻是籠統地說是在宴會上得知的。或許可以從這裏入手,查一查,究竟是什麼手段能夠擾亂一個人的認知,尤其是,焦明香有何動機?”

正始帝挑眉看向莫驚春,“夫子認為此事跟明春王有關係?”

莫驚春:“或許有關係,但絕不是最直接的關係。”他的神色稍顯淡漠,像是事不關己,“如果還是明春王想要殺臣,何必繞這麼大一圈呢?他手底下任何一個死士,都要比這一樁事更為簡單。

“再加上,孔秀所使用的武器,乃是弓|弩。是最開始明春王為了能夠跟虛懷王合作,繼而得到他封地上礦石時獻出去的賀禮,這樣的東西……如果一旦在京城用出來,必定會惹得陛下矚目。他是絕對不可能在起兵前就暴露出自己的底牌。”

陳文秀下意識說道:“你說得不錯。”

正始帝跟莫驚春的眼神同時落在陳文秀身上,嚇得她一個瑟縮,囁嚅地說道:“明春王之前還曾後悔此事。最開始製式弓|弩的成功喜悅衝昏了他的頭腦,不然他不會貿然做出這樣的決斷。而且,在離開京城前,他還曾為孔秀的事情惱怒過。”

所以此事,至少看起來跟明春王沒有關係。

莫驚春不由得說道:“陛下,究竟是您太過不得人心,還是這天下,竟然藏著如此多……頗具想法之人。”

陳文秀嚇了一跳,卻是沒想到莫驚春居然敢說出這樣的話。

這已經是在暗示皇帝的統治出了問題。

正始帝淡定地說道:“難道夫子不知道嗎?公冶王朝五六百年的時間,皇室內叛亂的次數大大小小,一共達一百多次,平均便是四五年便有一次。這還沒算上兩百年前那次叛亂裏出現的農民起義。”

帝王露出個森然的冷笑。

“公冶家,從頭到尾都沒什麼正常人。”

陳文秀已經巴不得將自己縮成個小團,這樣一來,或許能夠避免她不得不再聽下去的危機。

她有點胃痛。

為什麼要坐在這裏聽他們聊著那些隱秘的事情?

莫驚春淡定地說道:“臣覺得廢人公冶明,應當算是個正常人。”

至少他知道,年前正始帝還偷偷去看過他。

雖然陛下去的時候,還順帶將公冶明的“軟弱無能”給嘲諷了一頓,但是回來後,他又讓人給皇陵送了不少宮造的炭。

這嘴上一套,暗地裏又是一套。

正始帝冷笑了一聲,眉梢皆是寒意。

“他確實是寡人這一代內最是正常的,所以,他被廢了。”

陳文秀心裏的腹誹已經無處安放。

……皇帝這是承認他也不是個正常人?

不是,在這之前,是莫驚春暗示陛下不是個正常人。

陳文秀在心中衡量著自己之前給這兩人下的判定。

——關係極好的君臣與師生。

……難道,已經不隻是這個關係了?

至少依著陳文秀這些時日對正始帝淺薄的認識,她不認為有誰能夠跟陛下開這樣的玩笑。

即便莫驚春說了這樣的話,即便莫驚春已然涉足了皇室隱秘,可是他們的交談依舊是從容,且透著難得的親昵。

陳文秀一時捉摸不透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但是下一瞬,正始帝的眼神已經掃了過來,那刺骨的寒意激靈得她猛地挺直腰板,不敢再走神。

正始帝漫不經意地說道:“你很識時務。”

陳文秀尬笑地說道:“妾隻是,想活得自在一點。”

正始帝揚眉,“什麼叫自在一點?”

陳文秀沒想到帝王會問她這話,遲疑了一會,試探著說道:“能夠隨便出外走動,可以自己掙錢,或者是讀書寫字,考,考取功名?”

最後這一句,是她不經意想起今日聽到女子書院的事情,才加了上去,“生為女子,我想要跟男子一般,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想要在家中繡女工,是因為我想要;或者我去讀書考功名,也是因為我想要。這樣……或許便是自在。”

陳文秀說到最後,其實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究竟是她在說話,還是她不知名的記憶在慫恿。

她的話音落下後,屋舍內陷入了沉默。

一時間,陳文秀有些惶恐,難道她方才所說的話,有哪裏不對勁嗎?

最終還是莫驚春打破了沉默,輕笑著說道:“陛下,孟懷王臨走前,不是拜托您為王妃的女子書院,尋一個合適的主事者嗎?臣認為,陳女郎正合適。”

正始帝的語氣稍顯古怪,“夫子確定?”

莫驚春淡定地說道:“女郎所記得的事情,該說的已經全都說了,說不出來的,便是拷問也無用。既如此,不如讓女郎有事可做。”

他看向陳文秀,溫和笑了起來。

“孟懷王妃心焦京城內的孤女毫無去路,便為她們立了女子書院,一應錢財都從王府支出。隻是因為他們必須回到封地,所以京中的女子書院需要一個新的主事人。如今框架已經搭成,錢財,夫子,下屬已經到位,女郎可願意接手此事?”

陳文秀愣住,她沒想到莫驚春會給自己這個機會。

尤其是,她眼下的歲數,不過才十五。

“妾……願意。”

陳文秀的臉色逐漸變得堅毅了起來,驀然起身,朝著兩位行了一個大禮。

待陳文秀出去後,正始帝冷冷地說道:“自打她被擄來,這還是她真心實意叩的第一個頭。”他看向莫驚春,“尤其是夫子,她便是再畏懼寡人,對夫子的孺慕、敬重之情,倒是越來越深了。”

莫驚春聽出正始帝話裏的陰陽怪氣,歎了口氣,“您既知道陳文秀的奇特,以及她或許……如此一來,她的態度,也可想而知。”

想必那是一個男女都可讀書,都可同朝為官的時代。

那樣,想必也是不錯。

所以相較於正始帝那出自皇族的威壓強迫,反倒是莫驚春這般溫和的態度,讓陳文秀更能卸下心防。

正始帝嘀嘀咕咕:“夫子與她就見了三麵,都快讓她死心塌地,這叫寡人怎麼活?還不如在她出現的時候就讓人審訊完就殺了……”

莫驚春扶住正始帝的臉,讓帝王的注意力全神貫注地落在自己身上,而不是什麼……殘酷殺戮的惡念中去。

他知道正始帝在努力。

帝王竭力將那些東西封|殺在千層寒冰之下。

不過莫驚春總會看見。

他道:“陛下,別忘了,明日朝上,您還有十幾位候選皇後需要拒絕。”這是近日來掀起的又一次浪潮。

那些人似乎忘記了陛下曾經為此的暴怒,再一次將此事提上議程。

正始帝笑了笑,像是想起那一日莫驚春說的話。

夫子說他會嫉妒。

“你當真會嫉妒?”

正始帝下意識攏住了莫驚春的腰。

或許帝王會動怒的另一個原因跟東府有關。

這裏自打有跟莫驚春扯上關係後,在帝王的心裏就有了別具一格的意義。正始帝對兩次涉足其中的陳文秀並無好感。

莫驚春:“陛下,臣是人,不是什麼器物。”

他淡笑著說道。

“有時候臣會覺得,陛下是不是太過覺得……臣就像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正始帝淡淡說道:“夫子不是沒心沒肺的人,隻是有些時候,夫子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活在寺廟裏的泥塑,無情無性。”

莫驚春失笑,“這般指控,臣卻是不認的。這話用來形容陛下,豈不是更合適?”

正始帝搖著頭說道:“不,這正說明夫子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即便是在你最是自私的時候,夫子所做出來的每一個抉擇,都沒有踏錯一步。”

若是一條大道擺在前頭,他走的最是不偏不倚。

莫驚春微怔,看著正始帝眼底流露出來的神色。

那透著少許詭譎幽暗。

帝王看著莫驚春,就像是在看著絕世罕有的東西,透著少許蠱惑的色彩,“夫子,你不停地朝前走,而寡人才是那個心心念念,希望將你拉下來的惡徒。”

或許莫驚春不求甚解。

但這一番曖|昧不明的話,正始帝卻是心知肚明。

莫驚春將自身放得太過渺小,便從不會過多考慮自身。即便是當初夫子答應兩人的關係,那也半是強迫。

他的欲|望貪婪,幾乎不存在。

所以正始帝不單希望他嫉妒,更喜歡莫驚春的欲|望更多些,再多些,方才能強留住他。

不然……

正始帝的神色幽暗,其詭異難以掩飾。

莫驚春會為他這份堅持輕易死去。

正始帝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點。

莫驚春的良善與正直仿佛是天生,他的眼底揉不得沙子,更難以拗斷他的脊梁。若是有朝一日再有出格之事,莫驚春也絕對不會縱容。

他可以做一次,便再會有一次。

可是隨隨便便的意外,便會毀掉莫驚春的存在。

這如何不讓正始帝擔憂?

他將莫驚春拉入懷中,莫驚春雖然不知道帝王在想什麼,卻也隱約猜測到他此刻的情緒,兩人逐漸沉|淪到了欲海,胡天胡地了一番。

正始帝異常狡詐,他讓得整個東府都燈火通明,尤其是在他們兩人的房屋,彼此間看得清清楚楚。就連正始帝是如何動作,也看得分明。

不管是莫驚春飛紅的眼角,還是他啜泣的模樣,尤其是他不得不在正始帝的注視下分開月退,然後被把住的可憐模樣,著實值得回味無窮。正始帝總會抓住莫驚春的任何一絲退讓。頭發,臉,脖頸,肩膀,傷口淤痕的痕跡,手指,還有身下的那一處,都在燈光的照耀下毫無遁形。

帝王甚至還喃喃著莫驚春沒誠意。

莫驚春一邊用力捶著床榻一邊掙紮,眼睛都紅了。這都算沒誠意,那究竟什麼才算是有誠意?

正始帝的身上被惱羞成怒的莫驚春咬出了幾個痕跡。

女子書院的事情告一段落,陳文秀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莫驚春的眼前。

再過幾日,空缺出來的吏部尚書之位有了決斷。

莫驚春接任吏部尚書的位置。

這道政令下得匆忙,讓人意想不到。

不過雖然匆忙,可不少人早就發現了端倪。

是時正在朝上,正始帝親自宣布了此事。

同時,薛青出列,不動神色地說道:“王振明在獄中暴斃,經過仵作驗屍,發現他是因為恐慌過甚,心悸發作。”

有了薛青這個說法,似乎陛下今日宣布吏部尚書的事情便是合情合理。

而宗正寺那頭的人員也有輪換,吏部內的左侍郎跟著王振明入獄一起進去了,如今這位置剛好讓宗正寺左少卿給填補上。而後,宗正寺那邊頂頭上司全空,被正始帝調進去一個在京郡王負責,這突然的輪換確實猝不及防,隻是帝王快刀斬亂麻,直接下了決斷。

莫驚春下了朝就被正始帝叫了過去,並著內閣與其他幾位閣老。

他們一起出現在賢英殿內。

正始帝將一把樣式古怪的東西丟給他們觀看,“這是軍器監剛剛研製出來的新東西,瞧瞧如何?”在陳文秀被他們抓來之前,軍器監還在摸索著如何拆解再進行組裝,但是陳文秀來了後,不僅畫出來圖紙,更是點出了冶煉的要點跟其中的難處。

如果不是正始帝不允許,軍器監那裏都要搶人過去。

有了陳文秀在,這幾乎是如虎添翼。

兵部尚書把玩了一下這個東西,當即就意識到哪裏不同,他的臉色微變,激動地說道:“陛下,這難道便是之前的殺器?”

正始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兵部尚書立刻就收聲。

這一不小心踩到了陛下的雷點。

莫驚春從兵部尚書的手裏接過那東西,拿在手裏把玩了一會,淡笑著說道:“陛下,這看起來倒是比之前的要大上許多,而且……”

他試了一下,“射程更遠了?”

正始帝:“不錯,夫子要試試看嗎?”

莫驚春麵無表情地將東西給放了回去,至少眼下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麼做。正始帝聳了聳肩,讓人進來,然後他們這些人就轉移到了演武場。

舉著弓|弩的宿衛當著他們的麵將對麵的靶子射|成了破爛。

“這可真是讓人吃驚。”兵部尚書幾乎扯掉了他的胡子,“陛下,陛下!這東西如果可以分給軍隊的……”

“當然不成。”正始帝鎮定地說道,“這不是什麼簡單易造的東西,這半個月多,就出來手裏這麼一隻。”

可即便是如此,這把新式的武器確實震撼了所有人。

許伯衡蹙眉說道:“如果這東西的製造方法流傳到了民間的話,那或許……”

正始帝淡定地說道:“所以隻要是知道如何製作這弓|弩的工匠全部都需要納入管轄,上下都需要嚴加監視。”說完後,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