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懵懂千年
人們都說死去後萬事皆空，不留痕跡。其實，有很多事情都一直在換著不同的姿態絲毫不爽的存在著，一如因果報應如影隨形，不墮不滅無生無死！
我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個精靈，也許精靈這個稱呼對我來說是阿Ｑ精神的自我安慰。其實我隻是一個小小的鬼卒，一個聽命於地獄輪回司主的小嘍囉。我總是感覺自己是天上地下，六道輪回中最低賤的生物，隻能在無邊的黑暗裏生活，永生永世，無謂解脫。
我每天的內容就是負責奈何橋的巡邏工作，疏通這條在生與死間反複輪回的道路，也算是個比較清閑的差事，因為這裏一切的輪回投胎都秩序井然，什麼意外都不可能發生，什麼意外也不會發生。我總是扛著那把鋼叉，呆呆的坐在奈何橋邊，呆呆的看著孤單的鬼魂來來往往，反複輪回。天天，月月，年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不記得是鬼曆中的哪一天了，輪回司主把我喚了去，說我忠於職守，因為我已經在奈何橋巡邏了五百年了，沒有出過任何差錯。為了賞罰分明，他讓我做了勾魂使者。
這就意味著我可以到人間去看看。
陰間的日子對於我們這些不需要日理萬機的鬼卒子來說的確過於無聊了，有時候有個比較繁忙的工作還是打發時間的好辦法。我開始喜歡上了勾魂。我特別喜歡去勾那些個在白日裏暴亡的魂魄，因為那樣我可以更清楚的看著人間。
我的到來，其實意味著世間生活的結束，給他們揭開新一輪的輪回。我樂此不疲的操勞著這份差事，勤奮的勾著世人的魂魄。我目睹過楚霸王在烏江的自刎，目睹過楊貴妃在馬崴坡的淒惻，目睹過杜甫客死秋江。但是人間的確真是好，和隻有黑暗與絕望的地獄相比簡直如美夢一般。我開始明白了那些魂魄在奈何橋上的徘徊和麵對孟婆湯時的躊躇。
我開始喜歡上了和孤魂野鬼聊天，盡量的打聽世間的一切，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我已經開始擁有喜怒哀樂的感覺了。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三百年匆匆過去了。輪回司主再次召喚我，說我已經有八百年的道行，等再有二百年道行的時候，就能去人間輪回或者在陰司修行，修煉成一個神仙。
我第一次感到了開心，我盼望著我的輪回，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人間。
最後二百年的時間裏，我繼續努力辦著輪回司主交給我的每一件事。可是我覺得這二百年比原來的八百年還要漫長，我等待著我千年的到來，等待著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一定要去輪回，去人間……
二、緣起千年
陽間的八月中秋節，是陽世間團聚的節日，也許是因果注定的吧，在這天犯亡的人很少，我早早的結束了工作，信步走到那熟悉的奈何橋邊，黑暗裏傳來一陣輕微的抽泣聲。我睜大鬼眼尋聲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女鬼。
我問她：“你為什麼在這裏哭啊？”她說：“我不小心弄滅了照亮輪回道路的燈籠，迷路了。”我心情好的時候也樂意幫助別的鬼，那時候我的心情就很好，所以我就說：“我可以帶你去輪回司！”
她擦了擦眼淚，對我嫣然一笑說：“謝謝你！”
我從來沒見過如此好看的笑容。
刹那間，我的胸口好像被什麼猛擊了一下，心裏好亂……
到了輪回司，司主命令判官查看了她的記錄，說她是枉死的，不能投胎轉世，隻能住在枉死城等待著地藏王菩薩的超度。她一下子哭了起來，我也一下子心軟了起來求司主可不可以讓她去投胎。司主發了火，對我破口大罵，罵得我混身發抖，她也嚇得不敢再哭。我垂頭喪氣的帶她去枉死城報到，路上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到了枉死城，我讓她進去，她點了點頭，走進城去。我目送著她遠去，這時，她回過頭看著我又說了一句：“謝謝你！”
她的身影漸漸消失，隻留下我呆呆的站在那裏。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驚奇的發現自己還掛念著她。於是我偶爾就會利用職務之便跑到枉死城去，偷偷的看看她。我發現她經常很早就急匆匆的跑到望鄉台，在那裏看上一整天，然後哭泣著離去。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她哭的時候，我也想哭……
那年的清明，我找到了她的墳墓。一捧黃土前，一杯水酒，三色果品，一個痛哭的男人，我呆呆的看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傷心，失落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我在那裏呆了很久，喝了一杯她墳前的供酒，劣酒苦澀，心裏卻感覺不出是什麼滋味。
有一次，我假裝不經意的問白無常，枉死的人怎麼樣才能投胎。他說需要因果。我問什麼是因果。他說因果其實也就是代價，如果有人把投胎的機會讓給沒有機會的人，那麼枉死的人就可以投胎了。他又說，這機會白癡也不會願意讓給別人的。就算有白癡來到陰間，也早就被輪回到畜生道裏去了。
千年的時間滿了，終於該到我輪回了。輪回司主把我叫去，說：“你已經滿了一千年的修為，是繼續修行還是投胎人間？”
我說：“我願意去投胎！”
輪回司主問我：“你願意去哪裏，陽間的富貴王孫可任你選擇！”
我說：“我願意讓枉死的她去投胎！”司主瞪圓了一雙鬼眼看著我，叛官更是驚奇得勾魂筆都掉到了地上！輪回的道行是無法撤消的。
司主也不勉強，但是他告訴我說：“如果你放棄千年的道行的話，將重新去做一個永不被提拔的鬼卒！”
我說：“我願意這樣！”
她走的那一天，我偷偷的看著她，直到她喝了孟婆的茶湯，上了轉輪台。遠遠的看不到她了，我忍不住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望向她輪回而去的遠方。孟婆平靜的看著我，歎了一口氣，又繼續擺弄她的茶湯……
我又變成了一個鬼卒子，一個依舊扛著鋼叉巡邏在奈何橋上的鬼卒子。巡邏的日子無聊且寂寞，我天天都守在奈何橋頭。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再見到她。
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我在奈何橋守了一天又一天。日子多得我已經數不清了，她卻沒有再出現。
輪回司主喚我去問話，說我都巡邏了一千年了，可以再選擇自己以後的路了。讓我一定要珍惜這次的機會。我茫然了，又是一個一千年了，這一千年裏我天天都守在奈何橋邊，但是我怎麼一直沒看見她回來呢……
迷迷茫茫中我又走到了奈何橋邊。
在這橋邊，我坐了一千年；
在這橋邊，我守了一千年；
在這橋邊，我盼了一千年；
在這橋邊，我等了一千年。
一千年，塵世滄海桑田，陰司鬼神輪轉，連我的鋼叉也長滿了斑斑鏽跡。我卻沒有等到她的歸來……
後來，黑無常好心的告訴我，人若是轉世投胎，天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模樣？是男還是女？就算她或者他回來了，你也無法辨識……
天旋地轉，我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好傻，好呆，好笨。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安排？我的眼睛第一次迷蒙了淚水，我不知道鬼的眼淚可曾和世人的眼淚有什麼分別，但我自己清楚那是我傷心的淚水。
我再次放棄了投胎的願望。我害怕再見到那誘惑我的萬丈紅塵，害怕再見到讓我無法忘懷的嫣然一笑。輪回司主歎息說象我這樣塵孽糾纏的鬼是做不成神仙的。
我依然坐在奈何橋旁，做一個鬼卒，等待著誰也無法預測的輪回。
再次坐在奈何橋頭，我看著過橋的鬼魂們。他們的臉上似乎都寫著一個故事，在他們空洞的眼眸裏，似乎在講述著曾經以往的那個時刻。看著他們的迷茫，我慶幸自己還有知覺，也痛恨自己還有著塵世般的知覺！
我再次回到了沒有歡樂，沒有希望，沒有憂愁的日子，一個鬼魂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我一天又一天的在橋邊走過，雖然我已經不再期盼，但是每當有鬼魂經過的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望過去，看看從橋那邊是否有那個我忘不了的影子。每次這樣，我都會覺得自己很蠢，在心裏罵自己幾句，但是，隻要呆在那裏，我都會做這件愚蠢的事情。甚至我還神經兮兮的跑去了枉死城，想看看是否還有那個在望鄉台上哭泣的鬼魂。在後來的日子裏，我開始學會了後悔，為什麼她離開的時候不去和她說最後一句話？為什麼在她離開的時候要偷偷的躲起來而不看她最後一眼？我後悔……我後悔……
世間幸有記憶，能記得世界的色彩；世間哀有記憶，要記得世界的灰暗。時間的魔術把彩色的與黑白的重疊，再把它撕碎，把它揮灑……隻留下漫天紛飛的碎片，讓我去追逐，去拚合……為了忘卻的，為了不能忘卻的，為了忘卻不了的，一切的一切……
難相見，易相別，又是瓊樓花似雪……
很久以後，很久，很久……
那一天，我見到了地藏王菩薩。地藏王菩薩是地獄裏最高的神，也是最慈悲最善良的神。地藏王菩薩的慧眼一下子看穿了我心中千年積鬱的迷茫和踟躅，他很驚異於我，一個鬼魂居然也有如此的心事？他歎息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可是我始終聽不明白菩薩的話。我忍不住把我心裏積壓的一切講給菩薩聽。菩薩問我：“什麼是緣？”我答不出來，菩薩又問我：“什麼是情？”我完全不明白。最後菩薩問我：“你有什麼願望嗎？”我再也克製不住自己，痛哭流泣求菩薩讓我做一次人，求菩薩讓我和她結一段塵緣。菩薩答應了，答應用我千年的修為換一次與她同世為人的輪回。最後菩薩對我說：“萬事隨緣，莫執著！”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三、寂滅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