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桐點頭:“我去給太子殿下請過安了,送去了我在外遊玩時遇見的一塊血玉。他很是歡喜,便沒有多說什麼。”
惠妃暗自鬆了一口氣:“那便好。”
惠妃盯著許安桐清瘦的臉龐,似有猶疑,但終還是開了口:“桐兒,這些年,你在外麵到底是吃了不少苦,也沒有一個可心的人跟著照顧你。我……”
許安桐立即拉下惠妃的手,打斷她:“母妃,我娶妃的事情,可否往後放一放……清雅的事情,我還沒有完全放下。”
惠妃皺眉:“都過去三年了,你為何如此執拗地不肯把那件事揭過去?”
許安桐順勢坐在暖腳踏上,抱著惠妃的膝蓋,頭輕輕地靠在惠妃的手上,追思往昔:“母妃,我十七歲受了冠禮,與清雅成婚了沒多久,就被外放成為西洲刺史。自那開始她就一直隨我在外奔波。她是慶國公府嫡出小姐,從出生開始就被嬌養著,哪裏受過在外四處奔波之苦?在我去西洲當刺史的路上她就患上了頑疾。西洲那個小地方,也找不到好的大夫給她看病……她的病,就那麼拖了四年,人就去了……”
說道這裏許安桐眼眶已經紅了一圈,他停頓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情緒,才繼續說道:“我一直覺得自己虧欠清雅太多,她那樣一個嬌貴的人,在聽見我要去西洲那種窮苦地方當刺史她義無反顧地跟著去了。在我們最艱難的時候,她還要在冬日裏親自為我漿洗……母妃,這樣一個出生高門,卻願意跟我同甘共苦、溫柔體貼、任勞任怨的女子,你叫我如何這麼快就放下了……我心裏一直有愧於慶老國公,沒能照顧好他的女兒……”
這是埋在許安桐心裏無法揭過去傷疤,每次提及,都如同在那道疤痕上又劃下一道傷口,重新凝固成血痕,痛得刺穿骨髓。
許安桐緩緩地握住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那裏在跳躍的灼熱,已經迸放出了鮮血。他已經無法再繼續說下去了,隻能把頭埋在惠妃的膝頭,靜默無聲。
惠妃輕撫著許安桐的頭發,回想起那個柔弱的女子也是一聲長歎:“清雅那孩子,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如何不知道她的性情。不然我也不會極力向陛下推薦她,讓她成為清王妃……可是,這許久不見,你越發得清瘦了,我這個做母妃的心裏總覺得虧欠了你。覺得還是要有個人照顧你。我才放心的下……”
許安桐猛得抬起頭,冷聲道:“母妃,我日後生死難料,何苦再拖累了別人。”
“不可胡說!”惠妃嚇得連忙四周看下去,確認周圍的內官已經被墨溱帶走了才轉向許安桐,“你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心思!”
許安桐靜靜地看著惠妃,眼眸裏那滿山的春色的溫和,逐漸變得冰冷起來,冷的像千刃高山之上覆蓋的白雪,臉龐像白雪下千年不曾解凍過的冰岩那般堅硬。
惠妃見許安桐這副模樣,隻覺得心驚肉跳。
在清雅死後的一個月裏,許安桐都是這副模樣。
安靜得宛若一塊磐石,冰冷得讓人無法觸碰。
眸低總有一股被壓抑在雪山之下的暗潮在狂熱翻騰。
這樣的許安桐讓惠妃覺得恐懼。
今時今日,惠妃又看見了許安桐這種安靜而又恐怖的表情。
上一次許安桐變成這樣,是失去摯愛,那麼這一次他變得如此陰沉,難道是為了前段時間朝堂上的那件事?
惠妃心思翻轉了一圈,忽然明白了許安桐剛才那句話的用意,顫聲問道:“桐兒……你是打定了主意要……”
許安桐低頭嗯了一聲。
惠妃的手開始微微顫抖,眼眸裏盡是恐懼與不安:“桐兒……”
“母妃,”許安桐忽然站起身來,走到惠妃麵前,正跪一拜,“我……不想再忍了。許安歸在外躲了八年,如今還沒有回許都,就被太子參了一本謀反的大罪。這些年太子朝中勢大,越不把我們這些兄弟放在眼裏了。我們越是躲著,就越被欺壓。我在外麵的日子不好過,母妃在後宮的日子不好過,外祖父在朝堂之上的日子也不會比我們好過多少……如果我忍辱負重可以換來我們的一世太平,我當然願意保你們平安就這樣碌碌無為的過一輩子!可,您相信現在的太子嗎?”
最後這句話直擊惠妃心房,重重地敲打在她的胸口,這八年來隱忍的酸楚頓時湧上心頭,化作淚水流了下來。
許安桐跪直了,緩緩說道:“這八年我被太子排擠,一直在貧苦之地四處奔波,沒有同清雅一般病死在外麵那是祖宗庇佑。這八年來,我與您、與父親、與外祖父相見甚少,無法承歡膝下,敬孝道,這本就有悖人倫!多虧父親體恤,近些年一直讓我在江南一帶流轉,那裏總歸比西洲富庶得多。之前我無心社稷,是因為我覺得若是那位置是六弟的,他必可以保我們一世安康。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坐在了那個位置上——這麼多年了,若是太子真的是那種知進退之人,對自己的兄弟留有一絲的容忍,我便不會有這種心思。可母妃你也看見了,今日他想要許安歸的命祭奠他的皇位。明日或許,就輪到我們了。這讓我如何不存反擊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