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以強硬的手段逼著軍閥望族退出東陵的政局,成就了他的太子之位。
八年後的今天,又想以強硬的手段逼自己的六弟替自己賣命,成就他的帝王之路。
這樣強硬而又霸道的手段,真的能夠保護他一直走到最後,翻越那峰嶺,帶他看到那山後隻有極少數人才能窺見的瑰麗之色嗎?
他為了眼前這個人,這些年來一直心甘情願的當一個活躍在許都的書法大家。
不要官職,不圖大利。
隱藏在這腥風醎雨的許都,為他籌算天地,真的能夠護得了他一世長安嗎?
許多思緒在何宣的心中掠過,如同冬日寒風碰觸綠水,綻開了無數冰花,刺冷得讓人不敢多想。
何宣深知許安澤內心的忌諱與偏執,知道今日無論如何也勸不下來了,隻能深深一拜:“殿下,草民今日來給太子妃送書帖……書帖已經送到了。若是太子妃喜歡這幅書帖,改日草民再多送兩幅過來。”
許安澤見何宣有了拜辭之意,也不挽留。
畢竟今日這事,是不歡而散。
何宣一個連臣都不算的草民,居然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以以下犯上之罪打入天牢了。
許安澤沒想到,這跟了自己許多年的人,跟那個坐在禦書房裏的人一樣,從沒有真正的相信過他的能力。
何宣到底還是同別人一般認為六皇子許安歸才是那個天選之人,哪怕他許安澤成為儲君八年,也不及許安歸萬分之一。
不然今日,何宣為何會有如此之語?
在外的敵人那麼多,他不問四皇子許安桐,不問十六皇叔許景摯,偏偏問的是六皇子許安歸。他詹事府的首席謀士擔心的居然是那個在朝堂之上毫無根基的許安歸!
這叫許安澤心裏如何做想?
許安澤極其擅長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他雖然惱怒,但終究需要何宣的智謀,隻能若無其事地回道:“多謝先生的書帖。太子妃一向喜歡先生的書帖,跟我說了好久,想要去先生的學堂去聽一聽書法大家的講學。哪日先生在看見我與太子妃坐在課下,千萬不要驚訝。”
何宣一副淡然之色,隻是緩緩應承:“是。”
他知道,今日多話,定是讓許安澤惱了自己。也知道這話說得多麼的不知輕重,但居安思危,從古至今的帝王都是這麼過來的。
他既一心一意輔佐太子,那便應該盡到一個謀士的職責——不僅僅要在太子需要他的時候出謀劃策,也要在太子膨脹自喜的時候給以警醒。
許安澤今日尋了個由頭找了何宣來共商許安歸病重這件事,不想居然是這種不歡而散的收場,讓他很是不舒服。
何宣說話,一向講究方法,甚少像今天這樣直截了當的諫言。
許安澤雖然氣惱這何宣說話不知輕重,但是也不是一個狂妄自大之人,總歸是聽進去了一些。
可正是因為聽見去了,才會如此焦慮。
待何宣離開了東宮,許安澤靠在書房椅子上,愣愣地望著冬日新出的日頭,覺得那湛黃色的光有些刺眼。
便抬手,擋住了那片光明。
但是他發現,無論他怎麼把手指並攏,總會有那細如蛛絲的光,穿過他略顯粗糙的指縫,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耀著他的眼。
他又動了動手,把指縫的地方向上移,直到掌心挪到眼前的時候,那些刺眼的光才被遮住。
許安澤鬱悶的心情瞬間變得好了起來——看吧,隻要我動一動手,哪怕是萬丈光芒,都要在我眼前沒入黑暗。
但,這愉悅的心情沒有維持多久,許安澤的臉色就變了幾變,然後猛地放下手來,把桌上的硯台筆墨一概掃到了地上。
書房裏傳出一陣東西砸亂的聲音。
守在書房外伺候的內侍聽見裏麵響動,立即嚇得腿一軟,而後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太子殿下!您怎麼了?需要奴進去伺候嗎?”
此時,許安澤的臉已經變得扭曲,極度地憤怒讓他麵目猙獰。
但是在房門響的那一瞬,他那扭曲的臉,瞬間就那麼變得如同平日一般帶著淺淺溫和的笑意,就連聲音也平靜如一湖春水:“無事,撞掉了一些東西。一會再來收拾罷。”
“是。”
門外的內侍見許安澤回話如常,並沒有多想,又老老實實地站了回去。
許安澤看著那些被打翻在地的硯台筆墨,喃喃道:“一葉障目……難道我真的是被一片樹葉,遮蔽了心智?那許安歸詐病拖延時間,其實……是另有所圖?!”
許安澤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地上那一片從硯台裏潑出來的墨跡,眼底裏也印上了那無邊的黑色。
他就那麼站著,一動不動。
他不知道許安歸心中正在盤算著什麼,但是……
許安澤的下巴卻緩緩下收,眼睛越睜越大,眼底的冷光越來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