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鹹寧殿走出去,東陵帝到了禦花園裏,站在湖邊的亭子裏好一會。
鄒慶連忙從後麵內官的手中拿過一件大氅,給東陵帝披上:“陛下,湖邊風大,冬日裏容易著涼,奴才給您係上。”
東陵帝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望著前方池塘裏的魚兒。
忽然,他問道:“今日這事皇後如此殷勤,是為了太子,還是別有用意?”
鄒慶微微一愣,回道:“皇後娘娘一向大度,皇後娘娘是眾位皇子的嫡母。既然是嫡母,操心兒女婚姻大事,本是應該的。”
東陵帝聽到鄒慶這麼說,忽然臉色變得陰沉了下來:“她大度?恐怕一直到現在心裏都還怨恨著孤罷。不然如何逼的賢妃在長嬉殿落發,惠妃整日裏與字帖書畫為伴,四郎遊曆四方甚少回許都?”
這話無論如何鄒慶也接不下去了,有些話,陛下能說、能猜,他身為內官總管,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說。
因為這一說,傳到太子耳朵裏,恐怕夠他喝好幾壺。
“兒子在前朝呼風喚雨,自己在這後宮為所欲為。這東陵滿朝,竟馬上要成她趙家的天下了。”東陵帝冷笑,笑聲中有許多無可奈何。
鄒慶低頭:“可無論怎麼說,今日皇後娘娘還是按照陛下的意思答應了六殿下的婚事。”
東陵帝回道:“是啊,也逼孤把她趙家的姑娘一並賜給了安歸。她親自下廚,兩次提及趙惠伶俐能幹,還教會她安歸喜歡的吃食,可不就是為了讓孤開口賜婚?”
鄒慶扶著東陵帝從亭子裏走出:“皇後娘娘也是為了六殿下著想,多一個人照顧六殿下,豈不是更妥帖。”
東陵帝斜眼,瞥了瞥鄒慶:“怎麼今日你說話如此小心?”
鄒慶垂目,壓低了聲音道:“太子殿下似乎察覺那個禦書房外的小內官被處死,是奴才的罪過。”
“他威脅你了?”東陵帝冷哼。
鄒慶不敢回答,隻能把頭低的更狠了些。
“一個內官而已,處置便處置了,還能到禦前來找你興師問罪不成?”東陵帝沉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但是步伐卻越發地沉重了。
回議政殿的路上,東陵帝再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走在長長的石道上,若有所思。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竟然不自覺地繞到了宮苑的西麵的長嬉殿。
長嬉殿一如既往地門庭緊閉,站在門外看著紅圍,裏麵樹木早已變成了殘枝在風中搖曳。
那一棵合歡花,如今已經長得可以從外麵看見那高大的枝丫。
八年了,不知道那樹下撿花的人,是否還如以前一般,有著春日草長鶯飛那般繁美?
“吱呀——”一聲,門庭開了。
一個穿著僧尼灰色服飾的纖弱女子,從裏麵端著托盤而出,托盤上放著還未吃完的兩盤素菜與一碗飯。
東陵帝眉頭一皺,上前攔住那僧尼。
那僧尼看見東陵帝,連忙跪下,把托盤放在一邊:“紅燭拜見陛下。”
東陵帝沉聲道:“起來罷。”
紅燭得到赦免這才端著托盤,站起身來。
東陵帝看著紅燭手上的托盤問道:“這些日子,賢妃吃得不好嗎?如何兩盤齋菜與齋飯,剩了這麼多下來?”
紅燭眼角似有淚光:“娘娘不知道為何,最近睡覺睡得不安穩,麵容憔悴了許多,自然進食就少了些。”
“可宣了禦醫?”
紅燭搖頭:“娘娘說,這是這些年來夢魘的老毛病了,禦醫來了也治不好,不讓奴宣。”
東陵帝聽了立即沉下了臉,他有意無意地瞥了瞥鄒慶。
鄒慶立即會意,連忙上前道:“紅燭姑姑這如何使得,老奴去替娘娘宣禦醫罷。娘娘這些年為了東陵國祚祈福的心思,陛下都懂。隻求娘娘保重好身子,來日方長。”
紅燭說著又跪了下去:“多謝陛下恩典。”
鄒慶立即屈身:“老奴去一趟禦醫院。姑姑跟老奴一起去罷。”
紅燭站起身來,千恩萬謝地跟著鄒慶去了。
兩人沿著宮道前行。
鄒慶看似是閑話:“賢妃娘娘是何時得了夢魘這毛病?”
紅燭回答:“有好多年了,大約是六殿下走之後的那一年開始的。”
鄒慶皺眉:“這是娘娘擔心殿下,落下的毛病啊……”
紅燭聽到這裏眼睛立即紅了:“可不是嗎,大監您不知道,娘娘每次夢魘的時候,嘴裏總是叫著六殿下的名字,讓他不要害怕……近日裏這病越發的厲害了,到了夜裏,奴婢都不敢睡了,隻能坐在床榻便看著娘娘。生怕娘娘夜裏魘著時候,滾下床榻摔傷了自己。”
鄒慶長歎一聲:“是啊,六殿下已經走了許多時日了。賢妃娘娘這是心病,心病恐怕還是需要心藥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