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瑜沉吟片刻,轉身道:“我不知何時就不在了,也許一年,也許一個月,景彥以後是父親唯一的兒子,沒必要因為我,讓父親心存芥蒂,破壞他們的關係。”
他已經從鬼門關走過好幾糟了,尋常的一些小病小痛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一病往往纏綿臥榻半個多月,一劑又一劑湯藥灌下去也不見得好。
而且他和母親是一樣的溫和性子,內心清白,不會也不屑於玩弄陰謀詭計,所以很多時候,北院想要的東西,就給他們吧。
流雲反應過來景瑜說的不在是病逝的意思,他情緒複雜,感覺胸口有些堵,對上景瑜受傷的眼眸,他深吸一口氣,說:“少爺,你很好,不用因為別人的話就懷疑改變自己。如果有人因為你的善良而欺辱於你,那不是你的錯,隻是因為他們不配。”
確實,如果站在景瑜的立場,孝之一道,乃人之根本,再加上他把景父排在第一的重要位置,那他這麼做就很正常了。這麼做是很偉大,無疑也會很委屈自己。
景瑜抬眸望向流雲,發現他沒有帶著慣常玩世不恭的笑容,而是一臉正色,格外認真的語氣,景瑜抿了抿唇,竟覺得心中的萬裏冰封突然有個小小的缺口,在緩緩彙入暖流。
流雲的一番話就像是一塊浮木,將落水的他托起,告訴他你是對的,你是很好的人,不用再自我懷疑。如在風雪飄零、天寒地凍中漂泊了很久很久的旅人,遇到溫暖明亮的篝火。
回到房中,流雲一隻腳踩在凳上,一隻腳垂落著,胳膊隨意搭在窗欞上,看著手中的瑩瑩白玉。
天色已經微青,涼風掠過枝葉,颯颯作響。
他好像看到了景瑜的靈魂,無助的,脆弱的,掩藏在他俊美的外表和淡淡的表情之下。
他本以為,景瑜出身顯貴,又相貌不凡,應是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就算不是,也當是驕傲的,可沒想到,他竟自卑得覺得自己無能。
流雲摩挲著手中暖玉,心中想著幽夢的幕後黑手很有可能是景彥,隻是如今這情況,更是不能告訴景瑜了。
而此時的北院。
玲瓏和阿四跪在廳中,緊張的不知所措。
方氏握著杯盞的手因用力而指節發白,平時運籌帷幄的表情此刻竟氣得微微發抖:“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方氏本是貧民女子,憑借著美貌與心機一步步坐到現在這個位置,她的謀劃從未失過手,想當年,對付出身顯赫、身份不知比她高貴多少的景母她都不曾落於下風,如今對付一毛頭小子竟然反被算計了。
這次計劃本是天衣無縫,一舉兩得。
一是對付流雲:先是美人色/誘,再是迷藥迷暈,就算以上兩步都不成功,阿四身手極好,可將流雲打暈再送到房中,這可確保計劃萬無一失。
二是對付玲瓏:玲瓏是青樓女子,在蜀中可是聲名遠揚,被讚有傾城之貌,然而美人麵卻是蛇蠍心腸,劃破比她貌美女子的臉,毒打幼童,這些事跡也曾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可這樣一個女子,竟想當她兒媳,當真是異想天開、不自量力。
當玲瓏被送來景府時,她便給她造了個假身份,說是彥兒的表妹,而此次計劃一實施,她便是眾所周知失了貞潔的女子,彥兒娶她更是無望。她會順理成章將玲瓏送走,對外說是玲瓏被強/暴已送去彥兒姨母家中。
玲瓏卻一直被蒙在鼓裏,真以為完成了任務就可以做景府的兒媳。
玲瓏跪在地上拽著景彥的衣擺,一副可憐讓人疼惜的模樣:“二少爺,我的任務都完成了,全怪他。”她手指阿四,“一定是他出了差錯。”
阿四支吾半晌,艱難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已經用迷煙將流雲熏暈了,我把他抬到床上,就……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景彥也是六神無主,拿不定主意:“母親,若是父親知道了,該如何是好啊?今日這麼多下人都在場,風言風語的傳來傳去,況且景瑜好像也猜出來我們是故意陷害流雲的,父親最討厭耍手段的人,他會不會怪罪我們啊?”
重重燈影間,方氏的眉目盡染冷意,連室內空氣都冷凝到了極致。
寂靜了許久,阿四隻覺得背脊發寒,幾乎喘不過氣,像是等待被判罪的犯人,生與死隻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
倏忽間,方氏的聲音傳來,不帶一絲溫度:“守衛阿四強/暴表小姐,將阿四拉出去打一百杖。”
阿四臉上血色一點點褪盡,說的話都是抖得不成樣子:“二……二夫人,求求你,放過我吧。”
聲音漸漸消失,是他已被小廝拉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