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無尚語速慢而清晰,哪怕褚墨痛得恍惚,也能輕易捕捉到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每一個字褚墨都聽清了,卻又似乎什麼都沒聽清。
仙與魔,自古不是勢不兩立嗎?
不待褚墨想明白,遲無尚開始重新將這根骨頭沿著傷口重新放入褚墨體內。
有了抽骨時的經驗,褚墨勉力保持著清醒,他側著頭,親眼看見遲無尚手持著瑩白的骨頭,再度放入方才取骨的傷口之中。
遲無尚的動作不快,卻很穩,褚墨能清晰地感應到他的呼吸在自己頭頂的溫度。
傷口流的血極少,間或有幾滴落下,都被泉眼所吸收。
不知過了多久,褚墨盯著泉眼冒出的蒸汽,疼得恍惚間有些昏昏欲睡,忽而聽見遲無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莫忘了,此前你答應過為師什麼?”
或許隔了一層,褚墨聽得遲無尚的聲音有些冷淡,他猛然驚醒,才意識到自己竟差點睡過去。
登時心砰砰直跳,他沒忘記遲無尚說過,若是中途維持不住清醒,便再無緣修途了。
褚墨咽了咽口水,耷拉著的腦袋在遲無尚胸口蹭了蹭,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卻不料蹭到一片濕滑。
這泉眼池水高度剛夠自己肩膀,論理是無法打濕遲無尚胸口的,褚墨一時間也顧不上疼痛了,瞬間清醒過來,瞪著遲無尚胸口的水漬,思考這究竟是自己的汗水還是口水。
正當褚墨腦子裏一片漿糊時,忽而察覺一滴清涼的液體滴落在自己肩膀上,他抬頭,正看見又一滴汗水順著遲無尚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滴下來。
從褚墨的角度望上去,僅能看到遲無尚緊繃的下頜,他脖子上的青筋微微隆起,每一塊肌肉都彰顯著他的緊張,但在褚墨背後的手卻極其平穩,甚至於呼吸都不曾亂過一分。
褚墨一直仰著頭,直到遲無尚停下動作,他數到他一共滴了一千二百八十六滴汗,而時間也過去了整整三日。
“好了。”低頭見褚墨正看著自己,遲無尚笑了笑,摸了摸褚墨的頭,取出他口中的手帕,“乖徒兒辛苦了,睡會吧,醒了就不疼了。”
褚墨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到底沒堅持住,閉上眼睡了過去。
遲無尚看了眼身下徹底幹涸的泉眼,拍拍褚墨的背,小心將他抱起來。
褚墨再醒來時還是在山洞內,隻不過位置變成了先前看過的那張石床,身下也鋪了厚厚的一層被褥,柔軟而暖和,遲無尚正盤坐在床尾打坐,身上換了一身新衣服,麵色也不像先前蒼白了。
撐著床麵坐起來,正當褚墨猶豫要不要叫遲無尚時,卻見遲無尚睜開了眼,“醒了?”
褚墨點頭,朝遲無尚笑了笑。
遲無尚下床,坐到褚墨身邊,“身上可還有不適?”
褚墨搖頭,從三歲之後,他從未覺得身上如此輕鬆過,仿佛所有病痛都全部消失了。
遲無尚笑道:“乖徒兒,叫聲師尊來聽聽。”
叫?褚墨愣了愣,他可以說話了?
想到這裏,他心中又激動又忐忑,張開口想叫,卻不知道怎麼發聲,隻能發出幾道無意義的“啊”來,但的確是能發出聲音了。
褚墨沒一次叫出師尊來,遲無尚也不惱,指著自己的嘴,說道:“來跟為師學,師——尊——”
“啊……啊……”褚墨學著遲無尚的音調,發出兩個音。
“對了。”遲無尚躬下背,讓褚墨看得更清楚些,繼續道:“師——尊——”
褚墨這次看清楚了遲無尚的口型,跟著道:“師……尊……”
遲無尚笑了,“對,就是這樣,連起來再叫一聲。”
“師……尊……”
“師……尊。”
“師尊。”
“師尊!”
褚墨越叫越順暢,他聲音又清又脆,仿佛剛應季的脆藕一樣清清甜甜,叫得遲無尚眉開眼笑,當場把他抱起來拋了兩圈。
褚墨被這突如其來的舉高高嚇了一跳,直到重新回到被窩裏還有些懵。
遲無尚揉了揉褚墨的腦袋,道:“先前師尊說靈根重塑完便送你一件禮物,可還記得?”
褚墨點點頭,示意自己記得,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及近,正疑惑間,便見石床右側牆麵縫隙口忽然探出一個巨大的三角蛇頭。
蛇頭呈墨青色,黃綠色的豎瞳冷冰冰直勾勾的望過來,顯得格外駭人。
褚墨認出它正是那日被自己當做藤蔓抓住尾巴的那條蛇,算起來它還能稱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蛇。
遲無尚朝蛇招了招手,它乖順地遊到他麵前,將巨大的身子盤作一團,低下頭小心翼翼看向褚墨,不知是不是錯覺,褚墨從它冰冷的瞳孔中看出了幾分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