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熙是在一陣鍋碗瓢盆的響鬧聲中被吵醒的。
她坐在鋪著粗布大花被麵的單人床上,望著掛在對麵牆上的老式萬年曆發了半天愣,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回到了幾十年前,而自己那混亂又衝動的少女時代,卻不過就是某本種馬文的背景板之一。
當明白自己就是一個無關緊要小說人物的時候,她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就穿了回來。
她看著自己重新變得鮮嫩的手,歎口氣,又忍不住露出笑。
這時候,井母探進頭來,小心翼翼到:“閨女起床了沒,早飯已經做好了。”
井熙答應了一聲,想爬起來,又隻覺得一陣頭暈,重新跌回了床上。
她之前生了一場大病,昨天才剛從廠辦衛生院出院。
十幾歲的小姑娘,又一直身強體健的,生病的原因,卻是為了情。
就算幾十年後,一想到這件事,井熙也隻覺得赧然。
十七八歲的她,腦子裏好像就隻有愛情,什麼都不管不顧,隻想著悶頭往前衝。
然後被撞得頭破血流,還害了身邊真正關心自己的親人。
井熙家的條件不差,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她父母都是肉聯廠的職工,從來不會短了家裏的吃穿用度,她上頭還有一個姐姐,在廠裏做臨時工,隻等著有機會轉成正式工。
這樣一個家庭,在那時候,算是頂頂好的了。
偏偏她這個小女兒叫人不省心,從小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為了個男人鬧得家裏雞犬不寧,叫二老丟盡了臉皮,甚至還耽誤了姐姐的轉正和婚事。
她這一輩子,也就這麼耽誤了。
後來想起來,那時候腦子真就跟蒙了層豬皮一樣!
看女兒臉色慘白的坐在床上,井母小心翼翼的走進來,輕聲試探:“閨女,要不學校就別去了,我跟你爸商量了,先給你辦休學,等廠裏招工……”
“我當然要去學校!”腦子還昏昏沉沉的,井熙卻下意識就大聲說道。
她重來一回,怎麼可能再放棄讀書的機會?
井母被嚇了一跳,歎口氣。
看樣子,閨女還是走不出來。
“馮家小子做人不地道,咱們以後遠著他就是,你本來就不喜歡上學,咱正好不去了。”井母試圖勸女兒。
井熙是八十年代的高中生,這時候正好上高二。
那年月,普遍的認知是考不上中專的才去上高中,中專生有補助,包分配,高中考大學的錄取率又低得驚人,家境一般的學生,如果不是對大學有執念,絕大多數成績好的初中生都會選擇中專。
馮源青上高中是因為有野心,井熙則純粹是為了跟心上人一起。
馮家和井家都是肉聯廠的職工,又是老鄰居,一對小兒女自小就被家長玩笑似的定了娃娃親,井熙也一心一意認定,馮源青就是自己以後的丈夫。
殊不知自己隻是一本年代種馬文裏不起眼的小青梅,她的一生,不過是書裏草草帶過的幾行文字而已。
這馮源青,則是本書正牌主角,一個一心往上爬,還紅顏知己一大堆的人物。
她和馮源青小學初中都是同班同學,高中卻沒有分在一個班上,高一的時候還好,才進高二不久,井熙就聽說,馮源青和廠長家的千金突然走到了一起。
井熙鬧過,也哭過,剛開始馮源青還說廠長千金是感念他幫了個忙,所以兩人多說了幾句話,後來就徹底撕破了臉,隻罵是井熙單方麵纏著自己不放,他早就煩了。
之前兩人的甜言蜜語,仿佛全是錯覺。
這種事情原本對女方的傷害就遠大過男方,學校裏一時說什麼的都有,井熙又氣又急,就這麼病倒被送回了家。
按照原本的軌跡,她一氣之下就休了學,但是到底不甘心,後來又在馮源青和廠長千金的婚禮上大鬧過一場,結果她像個瘋婆子一樣被攆了出去,姐姐的轉正也被耽誤了,原本相好的婆家毀婚,父母在廠裏也丟盡了臉麵。
井熙又羞又愧,也不敢回家麵對親人的失望歎息,後來幹脆去偏遠的鄉下做了代課老師,一輩子沒有結婚。
又過了幾十年,聽說馮源青後來從承包肉聯廠起家,一路春風得意,成了當地的成功企業家,還經常上新聞。
而自己這邊,井熙的姐姐井媛,卻被丈夫打傷進了醫院。
對姐姐的婚事,井熙內疚了一輩子,渾渾噩噩往醫院趕的時候出了車禍,大夢一場,發現自己不過就是書裏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存在的價值全是為了襯托男主角的風流招人。
然後,她就回到了自己十七歲的年紀。
一切都還來得及。
井熙深深吸了口氣。
她忍不住又捏了捏自己重新變得柔嫩的手。
就算她在一本小說裏,就算她隻是一個不起眼的配角,那又怎麼樣?
她是活生生的人,她的父母親人,也全是活生生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