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春的好日子,東欄邊上栽著的梨樹搖著爛漫的雪白,軟風一吹,花瓣紛紛揚揚地落,天光亮而柔和,細長的春草尖兒上停著一隻色彩斑斕的鳳尾蝶。
它隻是稍作歇息片刻,很快又被輕輕的腳步聲驚起,匆匆忙忙飛起來,越過繁麗飄飛的長衿,蝶翼輕顫,飛出了小院子。
院子裏傳來一聲輕笑,“這蝴蝶有點暈頭轉腦的。”
婢女怔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腰間好看的長矜,再抬頭時便也打起趣,“奴的長矜就讓這小蝴蝶迷了方向的話,小姐您的長矜怕是要讓它忘了扇翅膀,直接掉落下去呢。這倒省事兒,不用捕了。”
小窗半開著,窗沿上是零零落落幾瓣梨花,宋瑜坐在臨窗處的小榻上,單手撐著下頜,綢緞似的長發散在身後,隨著她的動作輕晃,她聽了自己貼身侍侯的婢女玩笑話笑彎了眼,“淨胡說八道,快上來吧。”
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緊跟著門被推開。
婢女上來了,還在打趣自家小姐,“奴可沒胡說,說書先生說以前頂尖尖兒的美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還在那說什麼可惜如今、芳蹤難覓之類的,奴是沒見過那些美人,卻知道小姐您是奴見過最美的了。”
宋瑜知道這丫頭是故意逗自己的,她故意嗔目,“怎麼,難道你還想給我也起一個什麼新的稱號?比如墜蝶?”
她說著說著自己先別過頭捂著唇輕笑,有些蒼白的麵頰上浮現淡淡的胭脂紅。
婢女拿起桃木梳順勢梳理起她的長發,眉開眼笑,“可不是嘛。”
宋瑜服了這丫頭,她一樂,“你呀。”
婢女手上動作熟稔,“小姐,您今日起的可真早,昨夜睡得可好?還做著夢嗎?”
宋瑜臉上的笑意還未收回,她擺弄著小幾上青銅觚裏插著的迎春花,纖細的手指拂過嫩黃的花瓣,並不答話。
婢女便知道自家小姐又做了夢,她有些心疼,小姐因為落水發了高燒,好不容易退了燒卻開始整宿整宿的做起噩夢來了,這些天也就今日看著有精神些。
“不如讓醫郎開些安神的藥。”婢女又想了想,自家小姐不太喜歡吃藥,改口道,“或者熏香也行,奴問問夫人院裏的姐姐,給小姐找點安神的香點著也行。”
因著正在梳頭的緣故,宋瑜不便動彈,隻將手收了回來,食指和中指並攏在一起,略微彎曲,做成小人搗藥似地點頭樣子。
婢女露出一個舒心的笑。
樓下又傳來聲音,負責看門的丫頭推開院子門進了小院在樓下稟報,“小姐,表小姐來看您了。”
宋瑜翹起的唇角一點一點抹平,柳葉眉蹙起。
在她身後,婢女固定好發髻,插上一隻鏨花和田玉簪這才罷了手,將一邊的水盆端過來,捧著方潔白帕子。
“小姐還是不想見表小姐?”
猶如玉石般的纖細手指浸入清涼的水中,鳳仙花染出的蔻丹在黃銅盆中格外的賞心悅目。
宋瑜漫不經心地用指尖撥了撥水,她想著那個夢,那個接連做了好幾日的夢,昨夜正好夢到了結束。
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嫁”給了一個名叫謝長廷的男人,然後在鳳凰台空空消耗了一輩子韶華,最後當謝長廷稱帝,隨口要將她的嫁妝也是她的住處許諾給別人,她的表妹趾高氣揚闖進了鳳凰台,給她送來了一杯毒酒,說自己才是鳳凰台真正的主人、天下真正的皇後時,她才曉得,原來,她的表妹不知何時就與這個叫謝長廷的男人私相授予,勾搭上了,毀的她家破人亡、背盡汙名、一無所有。
“謝長廷,宋清薇,我宋瑜若有來世,必當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烈火燒透了金陵的半邊天,鳳凰台的碧瓦玉欄寸寸燃成灰燼,那個和她一樣也叫宋瑜的人眼中倒映著烈火,眼角的淚像血,孤注一擲,決絕地立在火焰中央。
太巧了,巧得宋瑜有些膈應。
這不僅僅是因為夢裏的宋瑜和她同名同姓同樣貌,也是因為她的表妹恰好也叫宋清薇,而且,長得也一模一樣。
想到這兒,宋瑜垂下眼,將手從涼水中抽出來,接過帕子擦了擦,心裏歎了口氣。
“嗯,不見,就說我病尚未好,怕過了病氣給她。”
婢女領了話,端著水盆下去,順便下樓回複表小姐。
宋瑜從窗口看下去,能瞧見穿著妃色衣裙的婢女背影和門縫中露出的湘色衣裙一角。
那是她的表妹,宋清薇慣愛穿清淡些的顏色,湘色就是她最常穿的顏色之一。
宋瑜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角,她覺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竟然因為一個破夢連自己的表妹也懷疑上去了。
那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啊。
但是她又忘不了夢裏那個穿著格外華麗滿頭金銀珠寶的宋清薇,護甲尖尖,眉眼傲氣,那樣的宋清薇太突兀也太陌生了。
她有些苦惱的看著婢女同人絮語了幾句,關上了門,那湘色的衣角徹底消失不見。
她需要有些時間好好想想,在將這些不太好的想法忘掉前,最好不要見清薇表妹了,她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懷著揣測去看清薇,這樣對清薇和她自己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