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時候,臨壇落了場雪。
輕飄飄的,薄薄一層覆在青石磚上,跟淋了霜的青柿子似的。
瀝青馬路上結了層冰,尖細的鞋跟一腳跺下去,冰麵中央陷進去一個淺淺的坑。
隨之,緩緩應聲裂開。
像蜘蛛網紋。
天色灰蒙蒙的,漏不進日光。
過往行人無一不把自己裹得嚴絲合縫,圍巾、手套一齊上陣,掙紮著抵禦晚冬刺骨的風。
眼見作亂無果。
北風又叫囂著往玻璃上撞,撞到頭了,激得窗框一陣猛搖,下一刻就要裂開似的。
室外冷得透骨。
屋裏溫度卻暖和得恍臨春日。
木地板上齊整地站著兩排小女生,大的十一二歲,小的六七歲也有,穿著統一的芭蕾舞裙,細軟的黑發盤成花骨朵,蹦蹦跳跳,邊說笑著壓腰撐腿。
暖氣開得過足,正吹得小女生們頭暈腦脹時。
“吱呀”一聲。
木門從外打開,一道卷進來幾縷冷風,也拂散了些許悶沉。
方闖入的人動作很快,卻並不焦灼。
像是心裏有秩序的,不疾不緩地依著數進行。
將細細的高跟鞋留在門邊,手腕一轉,反身把企圖擠進來的冷氣關在門外,幾步走到三麵落地鏡的角落裏。從小臂上褪下隻手提袋,塑料紙嘩嘩作響。
“老師。”
個頭最小的小女生看見人,一板一眼地輕喚了聲。
蚊子叫似的。
她方才站的位置正衝空調口下,臉蛋吹得紅撲撲,像高原上毒辣的太陽曬出的顏色。
似乎感受到來人身上挾著尚未消散的冷氣,小女生忍不住邁開小碎步,往前挪了挪。
“什麼?”
唐芋回過眸。
堆積在肩上的鴉青散發,江南布莊的綢緞似的,隨著她的動作緩緩滑落下來。
鬆散地垂於腰際。
像、一扇鴉羽。
襯得膚色宛如剛燒製的永樂甜白釉。
——“白如凝脂,素猶積雪。”
類雪、又類冰。
而那兩瓣水紅的唇。
恰好就是抹在細白瓷上的一點,恰如其分的好顏色。
“樂遙。”
唐芋聲音溫溫和和的,眉毛刮得如柳細,唇角一彎,就帶出了些煙雨江南的味道。
她複又問了一遍:“怎麼了?”
邊說著,像是怕身上沾的冷氣刮到學生,堪堪後退半步,脫下外套搭在架子上。
露出貼身的長袖裏襯,下半身是一截灰色的呢絨半裙,搭在膝蓋上幾寸的位置。
“老師說的錄像帶,我沒找到,所以帶大家先把基本功練了一遍……”
小女生越說聲音越小,目光下移,落在唐芋濺了一片泥花汙漬的白腿襪上。
徹底沒了聲兒。
像看不見她的欲言又止似的。
唐芋把手落在她頭頂的花骨朵上,安撫道:“很棒。錄像帶我來找吧。”
邊說著,順勢彎身拾起電視櫃上的空調遙控器,調低了兩個度。
正走到落地窗邊,一陣鑽心的刺痛從右腳腕骨隱約傳來。唐芋麵色如常,隻細眉凝了一刻。
旋即合上紗簾,把嗚嗚咽咽的風聲隔在了外麵。
“老師今天路上出了個小狀況,耽擱了大家些時間,抱歉。”
她錯認得誠懇,底下小家夥們絲毫不介意,七嘴八舌地應著,隻關心她們溫柔漂亮的唐老師被什麼絆住了腿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