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遙忘記自己正在裝睡,驚得猛地跳起來,向前幾步,卻撞上了監牢的欄杆。

隻見灰袍修士的手指微微用力,登時掐斷了書生的喉嚨。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那絲得意的笑容甚至還留在他臉上,眼神卻已經迅速變得灰暗渙散,連一絲多餘的掙紮也沒有。

鍾遙愣在當地。

茫然間,她似乎感覺有濕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她的手,但身邊卻什麼都沒有。

那是小學時她撿回家的一條幼犬,喜歡用鼻子拱她的手和臉。

某一次她考得很差,顫顫巍巍地拿試卷給父親簽字,父親一言不發,回身出門,揪著那條幼犬的脖子來到她麵前,在他麵前狠狠摔死。

她記得幼犬變得灰暗無神的雙眼,記得自己抱住父親大腿的那隻細弱手臂,記得那天白熾燈將父親的影子拉得無比高大,襯得自己微小如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

父親的眼中除了憤怒,似乎還有一種她看不懂的得意。

直到她長大了,才隱約意識到,那是強者的倨傲。

既然你不遂我的意,那麼你最珍視什麼,我便要毀去什麼,你那麼渺小,又能拿我怎麼樣?

那天之後,每當她再體會到那日的悲憤與無能為力,就會出現幻覺,覺得有一隻濕漉漉的鼻子在拱她的手和臉。

灰袍修士看見她醒了,咧開嘴笑道:“就是你讓這小子來找死的?”

他抓著書生的屍體,朝鍾遙的方向甩來,屍體重重落在欄杆上,又摔在地下,砸起重重灰塵,嗆得她咳嗽了好幾聲。

書生的屍體仰麵衝上,無神的雙眼直直對著她,嚇得她連連後退,摔倒在地。

阿桑也尖聲笑了起來:“癩□□不老老實實待在爛泥裏,可不就是找死嗎?”

鍾遙狼狽地站起身,怔了許久,說:“他是為了你和你姐姐才留下的,你知道嗎?”

“費什麼話。”灰袍修士把屍體踢向鍾遙,嚇得她又摔了一跤,不禁哈哈笑道,“我還道是什麼厲害人物,原來就是個連屍體都害怕的窩囊廢。”

鍾遙仍不出聲,臉上怔怔然,心中卻是巨浪洶湧,強烈的情緒似乎要將她的心口整個撕碎。

錯愕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憤怒,鍾遙心中血氣翻湧,隻覺有一股灼熱氣息,從心口奔騰至四肢百骸。

灰袍修士見她的表情陰沉得嚇人,知道她有些來頭,心底恐懼,嘴上逞強道:“你要怎樣?我告訴你那可是龍筋擰的繩……”

他話音未落,鍾遙的掌心倏地燃起火光,被燒斷的繩索一圈一圈地垂落在她腳下。

灰袍修士嚇得登時沒了聲,他後退兩步,作勢要跑。

但數條火柱霎時刺穿地麵,地牢震動,牆體被衝擊得出現裂縫,麵前監牢的欄杆紛紛倒下,砸得那名灰袍修士左躲右閃,還是被砸中了腿,摔倒在地。

憤怒,委屈,不甘,怨懟,這幾種情緒伴隨著她成長,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早就該釋懷了,但並沒有。兒時的陰影也隨著她的成長,一點點膨脹起來,伺機將她吞噬。

而今它們交織在她的胸口,交織成洶湧的殺意。而這殺意好似有了形狀,任她隨意拿捏,化作滔天烈焰,誓要將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毀滅殆盡。

阿桑鳥窩一般的頭發沾上火星,燃了起來,他連忙將頭埋進地麵的灰土中,按滅了火苗,弓著身子逃了出去。

但那名灰袍修士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喂,你,”鍾遙喊他,他倉皇回頭,聽見她說,“你說,死人應該待在哪裏?”

灰袍修士涕泗橫流,痛哭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也不知道您這麼強,是我有眼無珠,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