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繞耳的盛夏又來了,我打小最喜歡的季節。為什麼喜歡呢?大概是由於日照時間長,夏天的光陰總是看起來比其他季節個更長一些,我享受自然和生活的過程也久一些。而且即使在同樣一個白天裏,夏天也擅長使自己變得內容豐富:早上的它是清涼濕潤的,中午的它是幹燥悶熱的,下午的它可能風雲變幻、雷雨大作,到了傍晚,它卻又變成了討人喜歡的金紅色。夏天也混合著我最愛的果蔬味道:西瓜,番茄,香瓜,豆角,和蜜桃……我喜歡夏天不隻是因為夏天的美好很多很長,更因為我也姓夏,我叫夏艾,方興未艾的艾,我姐姐說,我從小有一股詩人的酸腐情懷。那偏偏是最沒用的東西。
而她呢,她叫夏春,她極度熱愛春天。
2005年8月末,台風泰利過境,那時我才滿15周歲,截止那年我還是很喜歡夏天的。後來,生活的壓力滾滾而來,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之後,便不再記掛著這些季節。大風和暴雨會變成我出門謀生的阻礙,應季的瓜果我也不再多吃,省下來的錢,會變成姐姐的不老/藥——你們當然想不到15歲的我會有什麼生活壓力,九月份升學,我即將麵臨的是高考,考得上可以繼續讀書,考不上隻能走上社會,值得慶幸的是高考之後我年滿16周歲,不能再算是童工。
我不能以“揠苗助長”這樣的貶義詞來形容姐姐對我的栽培,但事實上,我少讀的那三年書,在高考之前的確是補不回來了。
開學前的一場大暴雨過後,原本蒙黑的西邊天空透出一絲紅亮的顏色。空氣中潮濕的氣息透進了二樓未封的陽台,陽台濕漉漉的,角落裏甚至生了苔蘚。我早說過,有了錢就把陽台封上,不然等到台風天氣,樓上走廊總會積雨水,走路打滑不說還容易招蚊子。
但姐姐總是不聽,她說她壓箱底的錢是要用在退休之後買煙買酒的,我當然知道那是她的生/理依托,始終保持著理解。可她非要再加一句解釋:她不怕打滑和也不怕蚊子。最終遭罪的隻有我一人,因為我臥室的窗外就是陽台。
我怕那苔蘚爬到半朽的窗欞上,這扇破窗已經老到再也經不起腐蝕。於是白天沒下雨的時候,我特地找了桶刷凳子的紅木漆裏裏外外都刷了一遍,可惜還沒來得及曬幹,大雨就下來了,裏側有玻璃相隔尚且安然無恙,外邊卻淋了一通血紅色。想必掛在白牆上,特別慘不忍睹了吧,仿佛被惡人逼了債。
姐姐從樓道上來,憤恨地看著我出了血的窗子,兩手叉腰問:“這是你的傑作?”
我抬起頭,看到她寬胖的身軀擋住了我半邊的光,假意翻動手中一本《邊城》,問她:“飯好了沒?”
“你這頭發該剪剪了,留這麼長幹什麼,像個女/鬼。”她指著我剛洗完的頭發說道。
“我沒覺得像。”
“還有你的胸/罩,為什麼待在家裏就不穿上!”她又指著我中空的無袖上衣說道。
“我哪裏有胸?”
我們互相打量,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她覺得沒趣,便狠狠吐出一口氣:“馬上就要考大學了,還不知道自己把飯做了嗎!”
“考大學還早著呢,這一年你不得好吃好喝的供著我嗎?”
我不懂事的時候,總能說出這些氣死人的話。隻見她又叉著腰下樓去了,樓梯板被她踏得咣咣作響,泄憤似的。但如果她要是在我麵前露出惱火的表情,我肯定會說:“姐姐,你這樣會老的。你看,你臉上的肉已經下垂了。”
然後她就會更氣,吃飯時喝的冰啤酒也會比往常多上一瓶,這一瓶往往是在我吃完飯後拎到院子裏去獨酌。
在我上大學之前的記憶裏,我好像從沒有善待過她。我理所應當地把她使喚成我的老媽子,讓她在年僅20歲的時候就開始為我洗衣做飯,賺錢攢學費。我15歲時,她已然30歲,可能是生過一個孩子身體虧損的緣故,她看起來甚至有點像四十歲。
不耐煩時,我對著她喊:“我的老大姐,你能不能別盯著我,幹你自己的事情去不行嗎?”
她給我的答案卻又是那麼令我動容:“我能幹什麼?我這一輩子不都是為了你嗎?”
於是我沉默。我對於她給我的打也好,罵也好,或是順從和寵愛,一切感情都不曾回應過。
很快就開學了。我沒有聽她的話把頭發剪掉,但我穿上了胸/罩。作為全班40名女生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我終於在這一年初夏迎來了發/育期,在此之前,班級每次做月/經登記,我的名字後麵總是一條橫杠。現在,我也可以大方的寫上我的日期供生活委員校對,也不用班主任每月一次督促我姐姐讓她給我補充營養了,多值得驕傲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