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定下那就不再猶豫,客人抓緊包袱,撩起腿使勁往前跑,等到他氣喘籲籲停到門前的時候,掌櫃的和跑堂夥計正笑眯眯地站在邊上,看見他張口就道:“客官,沒位置了,您明天趕早吧。”
如果是沒到這裏時告訴他沒位置,他還能欣然接受,但現在他已經大老遠地走過來了,再說沒位置,他就不樂意了。就好像他走很遠去吃一道菜,或者到更遠的地方去看難得一開的瓊花,雖然本來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但當離它隻差一點的時候,心中就會有一種難言的憤怒和委屈。
客人現在就這樣,可他畢竟外鄉人,無權無勢的,也不好太放肆,隻見他從包袱裏掏出一吊錢遞過去:“通融通融,來張椅子唄。”
掌櫃的和夥計對視一眼,隨機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說:“您這點錢還是收回去吧,我這裏的椅子都是上好的楠木,一吊錢可不夠。”
那就是有戲,麵對兩個人的奚落,客人沒說話,轉轉眼珠,又從包袱裏掏出一塊碎銀子:“那板凳有沒有?”
這下掌櫃的換了張與剛才的蔑視截然不同的臉,不卑不亢:“這下夠了,胖子,你把客人帶……哎呦喂,您可來了!這桌子椅子點心茶水都備好了,就等您了!”
客人被掌櫃突然拔高的聲音和立刻掛滿油膩笑容的大臉嚇一跳,回頭看去,不遠處走來的是個年輕男子,穿著黑衣服,約莫三十歲,高個子,精瘦,大眼睛長眼睫,黑眉毛高鼻梁尖下巴,臉挺幹淨淨,可惜沒人色,白得幾乎發青,再加上下兩片淺色的薄嘴唇,雖然是笑著的,可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陰寒的氣息。
他手裏提著個沒點起來的燈籠,估計是準備聽完書照路回家的,到了門口看到客人,就放在地上:“掌櫃的,這是怎麼回事?”
掌櫃笑了:“可是一位新來的客人,可咱裏麵沒座位了,您也知道,梅花先生說新書,人們早早的就都來了。”
年輕男子也笑嘻嘻地:“我還當多大事,我那張桌子不是空著的嗎,您再讓夥計添副杯筷,讓客人坐到我那去吧。”
說著他含笑上下打量了一眼客人:“我看這位兄台是遠道而來,掌櫃的可不能掃人家的興,不然回頭該怎麼跟別人說嶽陽郡呢?”
掌櫃連忙道:“您說的是,既然如此,就請二位進去吧。”
客人稀裏糊塗,一句話沒說就被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安排一通,現下正一頭霧水,思索片刻,雖然還是沒特別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座位了,立刻執手當胸:“多謝,多謝。”
年輕男子擺手搖頭:“請恕在下冒犯,隻是在下看到兄台氣宇軒昂,令人可愛,覺得似曾相識,以前一定是見過,又或者是我們有緣。”
客人聽聞,又將年輕男子上下打量一番,滿麵笑容道:“既承錯愛,我又怎能負了您的好意呢。”
於是兩個人進了園子,園子本來很大,但因為人多而顯得無比窄小,兩個人七拐八拐繞開無數人,中間還被踩了幾腳,才到了年輕男子提前訂好的桌邊分賓主坐定。掌櫃的已經吩咐夥計在桌上擺了一角酒,兩碟小菜,兩碟點心,都是這裏做得頂好的,可年輕男子說不夠,畢竟又多了一個客人,就再要了兩壺酒,兩碟點心,擺成花狀端上來,素色的盤子和藍底纏青花的杯,入手細膩沁涼,當真是值錢的貨色,恐怕京城的大酒樓也拿不出來。
客人怕男子破費,皺著眉頭剛要開口,就聽年輕男子朗笑:“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有緣相會,又在這裏聽梅花先生的新書,幾角酒幾碟點心又算什麼呢?”
戲園子裏鬧哄哄的,人們都來了,可梅花先生還沒來,台子上空蕩蕩的,除了一對桌椅,一塊驚堂木,一把扇子,別無它物。老煙鬼們拿著一尺長的煙杆吞雲吐霧,賣燒餅的頂著籃子到處吆喝,一會兒就賣光了,因為好多沒吃晚飯就來占座的人,各個都高聲叫鬧,戲園子裏人聲鼎沸,烏煙瘴氣,各種氣味和聲音分別混在一起,客人看戲台都覺得隔了一層屏障。
“快了,”年輕男子知道客人心焦,“梅花先生一向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