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在書閣裏給上司寫信的謀臣,手一抖,娟秀的字體中多了一道狼狽的墨痕。
“是不是最近有人在我背後說我閑話了?”那雙和董寄辭如出一轍的狐狸眼半眯著。
兄長董柏煜與董寄辭年輕豐滿的雙唇不一樣,他嘴唇卻刻薄,說話時總是露出尖尖的牙,顯得很不和善。陰冷地咒罵著:“那群老不死的,早晚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這封信他已經重寫了七次了,董柏煜泄氣似的把宣紙揉成一團,在瓷缸裏洗著墨,蕩得缸裏的碗蓮都被摧折了。
旁邊的美婢輕聲細語地安慰著:“或許是小辭想您呢?”
剛剛還滿身戾氣的董柏煜,聽見這話,突然沉默了下來,他把那張紙慢慢展開,思緒已經飄去了溫暖的水鄉,聲音不由得柔了幾分:“怎麼還說這些傻話……生死未卜之人,還是不抱期望為好。”
但是他過了一會又說:“小冬,去把門口的燈掛起來。”
如果董寄辭就在身邊,聽見這個名字一定會跳起來——因為小冬這個名字,是兩兄弟的幼妹董語冰的乳名。
江南人迷信橋頭門口掛燈能讓迷路的人在夢裏找到回家的路。雖然這北方並不是董氏兄弟的家鄉,可兄長還是期望著有那麼一天能和他相逢,便十年如一日地、虔誠的掛著這一盞明燈。
為了回到雍州而興奮到徹夜難眠的董寄辭卻不知道這些,剛剛那一卦讓他心裏亂極了,他甚至覺得家裏那幾個給哥哥煮藥的小廝也有很大的嫌疑,還有他院子裏種花的那幾個!
這幾個賊眉鼠眼的,長得還沒有家裏弄玉班唱戲的麟端和棋航好看哩……等等,不會就是這倆吧?
哥哥常與這兩人吟詩作對,家裏父母也懶得管教,放任自流。
董寄辭胡思亂想著,越發覺得自己這些猜測實在是有跡可循,怪不得自己這個哥哥挑小廝也是非好看的不要,原來是這個意思,太可鄙了。
他翻了個身,托著腮看太陽抓著船邊,探出個紅豔豔的邊邊,那輪慢慢升起來,從青山與長柏樹間側身而過,走到他的眼前。
林昭此時已經醒了,正在船邊洗臉。她穿了一身合身的桃紅小衫,一條青藍色的絛子係在那盈盈的腰間,顯得格外精明幹練。
林昭以為他還在為營生而苦惱,坐到他一旁,把一隻小帕扯開給他看:“你不也會畫些小像的?你替我描些花樣,我可以拿去繡出來。”
“妻主,怎麼的這麼著急就要來養我?”董寄辭故意逗她,見林昭假裝氣惱舉著拳頭砸他,側身躲了一下:“我想了一夜,黑皮那日出主意倒是不錯,不如這些錢拿去濟災。”
“可是……”林昭臉上的笑容一滯,正想勸他想清楚。
“至於錢散盡了怎麼辦,回去我給蔣成蒼做十年長工總會賺回來的。”
漁女的手緊緊的握住,卻又放下了。她每次聽到董寄辭要去做這些她印象裏的粗活笨活,總會讓她有些難過。
“父親母親泉下若是知道他們打開城門,帶來的不是仁慈的和平,而是屠殺的話……”董寄辭的眼神一下子很悠遠,“我這個做兒子的,也該為他們盡一盡未盡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