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又下起雨來。
沈溯側身躺在床上,聽著雨水拍打在屋頂上啪啪嗒嗒的聲響,背上的傷在這安靜的夜裏疼得尤為清晰,薑芙一顰一笑一嗔一惱的模樣也在腦海間映得清晰,揮之不去,令他愈發難入眠。
後半夜時他便起了身,點亮桌上的豆油燈,燈芯隻露出油麵少許,火光微弱,隻足夠他勉強視物而已。
隻見他穿好短褐,一手拿起豆油燈一手拿起掛在門邊上的一頂鬥笠,遮在油燈上邊,冒著雨往一旁的灶房跑去。
睡在灶房裏的豆子聽得動靜當即爬起身來,揚著腦袋不明所以般地看著自家主人。
沈溯將豆油燈放到灶台上,將鬥笠擱到圍著灶房的矮牆上,這才空出手來揉揉豆子的腦袋,與它道:“今日不會讓你再挨餓的,我多熬上些稀飯,今日我怕是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昨日入城看大夫耽擱了將花田裏的鮮花剪去市集上賣,今日他需趕早,且觀這雨勢,想是會下上一整日,也不知能賣出多少花兒,他怕是要在市集裏待到入夜才能回來。
昨日當剪的花兒今日已全開,雖然再賣不得價錢,可隻要能賣得出,得些許錢,也總比它們在花田裏開敗要好。
若是能早些收工,他還能早些將昨兒個薑娘子遺在這兒的糕點拿去給小鹿兒他們。
縱是薑娘子來取食盒,盒中那些個甜糕隔了一夜,她必是不會再瞧得入眼,若是能讓小鹿兒他們吃上,他們必能歡喜上好幾日。
待他將這精致的食盒擦淨還與薑娘子時再同她解釋,薑娘子……當不會在意這些隔了夜的糕點的才是。
沈溯將矮凳挪到灶台前,坐下後開始往灶膛裏生火,待柴禾燒起,他便吹熄了放在灶台上的豆油燈。
他從不會多費油。
豆子則是蹲到他身側來,陪著他。
待鍋中稀飯熬好,沈溯先給豆子往它的食盆裏舀上兩大勺,這才拿起倒扣在灶台上的陶碗給自己盛了一碗,一邊在矮凳上重新坐下一邊與豆子道:“當心燙,待放涼了些你才能吃。”
豆子便趴在食盆旁,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的糧食,巴巴地等著那滾燙的白氣消失。
沈溯不由好笑,“待會兒你吃完這些我再給你重新盛,可不許偷吃,否則後半日你就得挨餓了。”
豆子搗搗腦袋,顯然是聽懂了。
天色未亮,沈溯也無法去往後邊花田,隻能在這灶房裏的矮凳上坐著,捧著碗,與豆子為伴,慢慢吃著滾燙的稀飯。
天色在不知停歇的雨水中漸漸亮了起來,借著朦朦朧朧的天光,他洗淨碗筷,披上蓑衣戴上鬥笠,到花房裏拿上馬頭花籃與花剪,走進了雨幕之中,忙碌於花田之間。
昨日李老大夫叮囑的話他雖聽入了耳,卻不能依其所言好生將養背上的傷。
昨日的診費、藥錢以及還給薑順兄台的蒸餅錢已經快要花光他好不容易才攢下的錢,他若是歇上好幾日不做活,莫說根本無法在立夏之前給小鹿兒他們每人置上一件新衣,便是他自己都會斷了米糧。
他得比平日裏再勤快些才行。
這些小傷,他能忍得住。
他一直都是這般忍過來的,不妨事的,他不會死的。
沈溯正在灶房裏生火燒飯的同時,襄南侯府的庖廚裏也已開始了一日的活計。
然而本該一切如常的庖廚今日卻有些亂套。
向來負責生火的粗使小丫鬟蘿蘿火急火燎地跑去找篆兒,將還尚在夢鄉的篆兒給生生晃醒過來,根本不等篆兒清醒過來便先聽得她急急道:“篆兒姐篆兒姐,你快快起來到灶屋去!”
“怎麼了?”篆兒揉著眼,打著哈欠懶懶地問,“天色不是還早著呢嗎?”
“天色是還早,可是娘子已經到灶屋去了!”蘿蘿何時見過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薑芙近過庖廚,眼下她是著急得好像身後被火烤著了似的,“娘子既要熬粥又要煎藥的,都非要自己動手不可,灶屋裏這會兒都亂了套,大夥兒都沒法兒好好幹活!”
“這要是到了時辰還不能將早飯準備好,屆時大娘子問起來——”
“快快快,蘿蘿你快幫我打盆水來做洗漱用!”篆兒未聽蘿蘿將話說完便自床上跳了起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衣梳頭,再匆匆衝一把嘴抹一把臉,便飛也一般衝往庖廚去了!
當她到得庖廚時,整個庖廚裏可謂濃煙滾滾,薑芙提著裙裾咳嗽著自庖廚裏跑出來,臉上手上滿是黑漆漆的柴灰。
緊跟在她身後跑出來的是同樣被嗆得連連咳嗽的廚娘與婆子。
顯然是薑芙沒有從庖廚出來,她們誰人也不敢率先出來,隻能和她一並在裏邊由濃濃的柴煙熏著。
“……”篆兒被眼前一幕驚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