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薑芙(1 / 2)

“正月燈,二月鷂,三月上墳,船裏看姣姣。”

寶津樓下,稚童手裏執著竹貓兒競相追逐,一邊唱著京中時下廣傳的童謠。

三月的金明池畔,總是極為熱鬧。

寶津樓上,薑芙依窗而坐,托腮聽著樓下聲聲歡快的童謠,那姝麗嫻靜的模樣於旁人眼中,便是那最俊俏的姣姣。

然她目光幽幽,仿佛含著重重心事,絲毫不為外邊熱鬧所感,神色清泠又落寞。

“娘子這般逃了出來,讓大郎君曉得,又該生娘子的氣了。”篆兒在旁為薑芙倒了一碗鹿梨湯,秀眉微鎖,麵露擔憂關切之色。

“我與那宋四舍人素不相識,不願與之相親,自然要逃了。”薑芙接過篆兒遞來的甜湯,淺淺呷了一口,不疾不徐道,“你若覺得他好,你去與他相親便是。”

“娘子又戲謔篆兒。”篆兒曉得自家娘子脾性,明白她這不過是隨口而言,便也不因此而著急,反是無奈道,“縱是娘子不說,篆兒也曉得,娘子今兒個非出來不可,是同蘇郎君約好了在金明池畔見麵兒。”

蘇郎君?聽得篆兒提及此人,薑芙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她曾以為蘇澤待她情深意重,而除了蘇澤,誰人也入不了她的心,哪怕阿兄不答應,她依舊認定了他,為此她甚至不惜與阿兄絕了關係。

不曾想臨到頭一切皆是她的自以為是,害了自己的性命不足惜,更是害得薑家滿門落得個曝屍荒野的下場。

愈是想著蘇澤,薑芙便愈是捏緊手中的湯碗,冰冷的眼神中盡是濃濃的悔與恨。

“娘子,娘子?”篆兒瞧其神色異常,不免有些心慌起來。

娘子這是怎了?從前她每每提到蘇郎君,娘子一雙眸子可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怎的今回的反應卻像是……要撕了蘇郎君一般?

“娘子,莫怪篆兒多嘴,大郎君不讓娘子與蘇郎君多有往來,娘子總悄悄兒同蘇郎君相見,回頭大郎君要是知曉,定該責罰娘子了。”篆兒看薑芙恢複了如常神色又呷了一口甜湯,抿了抿嘴後忍不住小聲道。

適時一名老嫗臂彎裏挎著一小籃手裏捧著一小爐自珠簾外走過,薑芙瞥見,便與篆兒道:“去瞧瞧簾外可是香婆,若是,喚她過來焚上一爐香。”

篆兒很是詫異,既為薑芙竟不因她說道她與蘇郎君間的事而慍惱,亦為她竟要請上香婆焚的香。

“這香婆焚的香怎能入娘子的鼻?”府上尋日所焚香藥皆乃上品,娘子時常都還要挑剔,更莫說這外邊香婆的香丸了。

“讓你去便去。”薑芙倒也不嫌篆兒多話,亦不氣惱,隻是睨了她一眼。

篆兒應了聲,便往珠簾外去了。

倒也不怪篆兒詫異,畢竟以往時候,薑芙從未瞧得上這市井香丸,即便是到這外邊酒樓茶肆裏來,她也會讓篆兒捎上府上的香餅與香爐自焚之,這請香婆來焚香,於她而言可是頭一遭。

不稍時,篆兒便領過來一名穿著樸素的老嫗,手捧著一隻素淨的銅製香爐,正是香婆無疑。

“娘子可是要焚香?”香婆見著薑芙,並不敢多瞅,隻客氣地問道。

薑芙頷首,“可有小四和香?”

篆兒聽罷,詫異更甚。

“四和香”向來是名貴香品,乃沉香、檀香、龍腦香以及麝香四味珍貴香料合成,亦是尋日裏薑芙喜焚之香,而“小四和香”則是由香橙皮、荔枝殼、梨滓與甘蔗滓等研成粉末加梨汁和成丸而成,是以亦被稱為市井之香,便是稍稍富貴之家都不會焚之的。

薑芙從前曾聽聞時便覺此乃低劣香品,雖不至嫌惡,卻也絕不焚之。

這如何能不令深知她喜惡的篆兒一再詫異?

“有的有的。”香婆邊應聲邊從挎在臂彎裏的竹籃裏取出來一隻小盒,打開來,裏邊盛著數枚香丸。

“焚上一爐吧。”薑芙微微點頭。

香婆應聲,將手中香爐放到桌上,爾後動作利索地為她焚上了一爐小四和香。

待香粉在香爐裏漸漸化開,細嗅中已能聞到香氣,雖遠不及四和香之味,卻也有著與四和香截然不同的自然之香,清新樸素,仿若置身於山林之中。

而這香氣甫一入鼻,薑芙便覺鼻腔發酸,瞬時紅了眼圈,險險落下淚來。

為不讓篆兒察覺,她轉過頭看向窗外,道:“篆兒,我想吃胡記的芙蓉餅與蜜糕,你去為我買些來。”

“是,篆兒這便去。”篆兒領著香婆退出珠簾外,給了香婆香錢,便照薑芙的吩咐下樓去了。

入鼻的小四和香的味道愈發濃鬱起來。

薑芙腦子裏滿是當初沈溯為她捧來這麼一爐小四和香時她當著他的麵嫌惡地將香爐掃落到他麵前時他低著頭蹲下身來一言不發將破碎的香爐拾起的卑微模樣。

時至今日,她仍清楚地記得那彌漫在她屋裏的小四和香的味道,正是此刻這香爐裏氤氳出來的味道。

從前她嫌惡極了這味道,她甚至恨極了自己竟記住了這個低廉的味道,如今她卻是慶幸自己記住了這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