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愈發溫暖,錦繡樓前的兩顆栗子樹逐漸豐滿,夜明行至樹下,望著樹冠上新發的嫩芽,胸口憋氣難受。
方才在卿事寮見到那甘國的朝大夫,與他言說苓慎之事。熟料那賊眉鼠眼的狗官竟全然不顧自家公主,反倒是提起不日要將小公主也迎進新赫。一個已經成了這副模樣,難道還要再送一個入狼窩嗎?
王姬府外,停著一輛陌生的馬車,黑栗色壯碩戰馬,金絲楠木的輪轂,車頂鑲嵌的金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不用想,在這新赫城裏,唯一愛好浮誇之人,必是那康潯。
果然,康潯一身華麗暗紫色錦袍,腰帶上綁著四五個玉墜子,正拉扯著苓慎,往車上拽。苓慎死死抓住門柱,大喊救命。春女史和小鈴鐺不敢阻攔,隻能在一旁勸著,那康潯似紅眼的惡鬼,像拎畜牲般薅住她的頭發不肯鬆手,嘴上還不停地咒罵,說到氣極處還不忘在苓慎的身上踢幾腳,每一腳踢下去,都聽見她哭嚎的慘叫。
“康潯!”夜明沒有好氣,“好大的膽子,竟敢來我王姬府撒野,小鈴鐺,去請裴司寇!”
“我抓我的女人,跟你有什麼關係!”康潯轉頭,臉上赫然是幾道抓痕,目光欲裂,頭上的紫金冠也歪了,幾縷碎發散落下來,更顯得麵目猙獰。
“你的女人?誰是你的女人?”
“你說呢!”康潯臉上神情愈發狂躁,“哦,對了,要不是你姐姐死了,她現在也是我的女人。”
“狗嘴吐不出象牙!”夜明雙拳緊握,恨恨道。
康潯手上一鬆,苓慎順勢跌坐在地上,連滾帶爬地縮進春女史身後。他攏攏擋在眼前的碎發,朝著夜明過來,滿臉的不屑,說:“我是狗嘴,那你又是什麼?”繞到她身後,使勁嗅她身上的香氣,突然貼近她耳後,小聲道,“昨天晚上的到底是誰啊?就這麼想取代你姐姐,在我□□伺候嗎?”
“你找死!”
突然一道劍光襲來,康潯倒也有非等閑之輩,身子一仰,躲開那殺招。剛想得意,那劍光又直劈下來,化劍成刀。
“陸小雲!”康潯死不足惜,但不能是現在,不能讓髒了陸小雲的手。劍氣一收,他的紫金冠應聲落地,還順帶斬下一縷長發。
“你們!”康潯跪在地上,腿軟得厲害,也不敢再多言,剛剛那一劍若不是被夜明叫住,恐怕自己已經歸西了。指著他帶來的侍從,大聲咆哮道,“你們是死了嗎?還不滾過來扶著我!”
直到康潯狼狽跳上馬車,一溜煙消失在長街盡頭。夜明仍氣的渾身發抖,她努力平複仍無濟於事,夜心的死是她的軟肋也是她的逆鱗,誰也不能提,尤其是這個人渣。
“我去殺了他。”陸小雲深知她,提議道。
“不急。”夜明拉住他,轉向苓慎,見她整個人被嚇得癡傻,吩咐女史將她帶回去。
苓慎吃了藥好不容易睡下,看著她片刻安靜沉睡的臉,心中如懸著一塊巨石般壓抑。她竟然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康潯那個畜牲,簡直禽獸不如。若不是他非要求娶姐姐,姐姐又怎麼會,每每思及此,她都恨不得親手摘了他的腦袋。
春女史端了一彎碗湯藥進來,走到夜明近前小心翼翼道:“王姬,這藥,唉,造孽啊。”
“春女史,你說,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當然有,咱們大州朝就是被天神護佑的啊。”
“如果有神,為什麼不保佑苓慎,為什麼欺負她的人還能好端端活著繼續害人?我們信仰的神到底在做什麼,是在保護惡人嗎?”夜明鼻子酸澀,眼前逐漸模糊。
“王姬,”女史忙勸道,“咱們是不能懷疑天神的。”
夜明苦笑:“下去吧。”
“是,這藥。”
“待她醒了,我再勸她吧。”落子湯有損陰德,可若真要懲罰,便懲罰我吧,她太可憐了。夜明輕撫她瘦弱蒼白的臉頰,她未醒卻本能的躲閃,花一般的年紀,怎麼就急著枯萎了。
接下來幾日,康潯也遣了人來,送了好些東西過來,求著苓慎同她回去,她自是不肯,來人前腳走,夜明後腳就將東西丟出去,全然不顧康潯這個國君公子的臉麵。
十日後,王姬府裏,苓慎與小鈴鐺在後院踢毽子,她如今精神大好,願意走動也願意吃飯,就是話說得少些。
“夜明姐姐。”苓慎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四個字,雖是僭越了,但夜明向來不計較這些。
今日從學宮回來的路上,見到賣糖人的,想起小鈴鐺喜歡,又想到府裏還有個未長大的孩子,就一並買了兩個,果然,苓慎很喜歡,跟著小鈴鐺去水榭上一邊看魚一邊吃糖人。夕陽下的二人互相嬉笑,時不時說一句什麼就開始前仰後合地大笑。夜明想起曾幾何時,她和夜心也是這般,倚著欄杆喂魚,那時的她,以為歲月靜好,便會歲月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