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正午,飄了一日的雪方才停歇下來,撕天裂地般嚎叫的北風沒了半點聲息。
雲也消散了許多,偶爾裂出一條狹小的縫隙,憋悶已久的陽光擠出來,在無垠的素白上塗下一抹鮮亮的金黃。
天地間,寧靜如隔世一般。
大趙勇烈軍第三將前營右鋒鋒將龍承烈卻在冒火:“風六伯,你說的可是真的……”
龍承烈相貌本就尋常,小眼睛,塌鼻子,唯有一張瓜子的麵型還算周正,可這一點好處也被天生的黃皮遮掩了,又經過昨夜風雪的煎熬,麵色暗黃中透著青紫,此際猙獰起來,整張麵目說是醜陋,都有些誇讚了。
知道問也是白問,龍家三十年的老人,看著自家長大的人物,又是出了名的厚道,斷不會在軍令這種要命的事情上做手腳。
問了,隻不過是心中一點期盼在作祟,奢望著已經朝令夕改的上官們不是逼人送死的狠心腸。
但是,明顯,官場上泡久了的,綿羊也能養出吃人的心。
自家卻是真糊塗。
老管家沒有在軍令上作假的必要,偏偏有還要問。
“這軍令我哪裏做得了假,就是要十日之內擒一個斡圖達魯百長以上的官佐……不信你喚了風成九問問,王統製頒下軍令的時候他也在側……”
風六伯明顯是被問話氣到了,胡子哆嗦了半天,總算,隱了本姓投入龍家之前那二十二年的聖人教誨發了效用,文墨浸染出的不僅是寬容的脾性,也塑造了頭腦中的格局。
“風六伯,我不是不信你,我是因為那軍令在惱火……”
懷州的龍家祖祠中除了曆代祖宗,還供奉著前宋的嶽武穆嶽王爺和前漢的飛將軍李廣,一個取的是精忠報國的忠心,一個是取的是愛兵如子的好處。
龍承烈的爺爺,川黔西路軍兵馬提調龍平沙,屬下三萬多兵馬的威風人物,還有世襲開國勇威縣子的名頭,出了軍帳,都能摟著馬夫喚兄弟。
家傳的教誨,祖父的熏陶,龍承烈自然也是將心比心的為人,趕忙按下心頭的怨惱,勸慰著。
惱火是必然的,若是有了知覺,廟裏笑了千年的彌勒聽了也會氣得蹦起來,日了頒下軍令那人的祖宗。
前後不出十日的光景,軍令居然變了五次。
十日前,前營統製王世德傳下上官的軍令,要右鋒全隊前出到老爺坡,攔住道路,不準百木寨派出斥候探查綠安大營中演練軍陣的詳情。
一日不到,埋伏的地點換做了八字溝,兩日之後又變成丁字溝,五日前的軍令更是將右鋒逼到了現下的青石坡。
青石坡距離百木寨隻有三裏多的距離,寨中人的麵目都能看出輪廓,那些斡圖達魯人的戰馬,沒發性子就能跑出幾個來回。
老爺坡也好,八字溝、丁字溝也罷,都不是攔截斡狗子探馬的好所在。
老爺坡地形太過開闊,八字溝、丁字溝離著大路太遠,右鋒中除了龍承烈,也僅是鋒佐百裏複還有一匹代步的騾子,其他的都是步卒,衝出去,還沒近到身前,那些斡圖達魯人就會仗著身下的四條馬腿,遠遠地逃離開。
說不得,還會借著陣型散亂起來的機會,反身殺一記回馬槍。
那戰術,斡狗子玩得精熟,趙軍也被打得心顫。
合適的位置隻有青石坡。
坡下就是百木寨通向慶州的宣慶古道,坡上的灌木叢易於藏身,對麵還有雜木叢生的雜木坡幫襯,兩山夾一溝的地形,正是埋伏的好所在,況且,兩坡間的距離隻有二十步,堵住了大路,莫說是弓弩,就是將長槍投出去,也能把想要逃命的斡圖達魯人刺個對穿。
撇了上官的安排,接了軍令的當日晚間,右鋒就徑直奔了青石坡。
幾道軍令指定的埋伏地都在青石坡的背後,堵住了,百木寨中的斡狗子就竄不過去,任誰也不能說右鋒沒完成軍令。
右鋒也能少枉死些性命。
之後的幾道軍令,不僅證明了右鋒的先見之明,更成了鋒中將卒嘲罵上官們後知後覺的把柄。
第一日沒有抓到落單的,第二日的傍晚才尋了機會,收拾掉三個遛馬的奴兵。
第三日,斡圖達魯人出動了一什軍馬出來搜剿。
依著之前的安排,在百木寨看不到的拐彎處,百裏複帶著大隊上前截殺,十幾個弓手隱在灌木後,把箭囊栓到弓弦上,一叢叢的把羽箭射出,不求精準,不求力道,隻求箭矢如雨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