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為李資監修的大堤質量的確不錯,還是因為在這個水土還不曾大量流失的時代,所謂的二十年一遇的大水並沒有後世那麼厲害,又或者是因為林楠從後世偷師的搶修**果真有用,總之,當各地駐軍合計數萬官兵上堤之後,雖然險情處處,但每一次都有驚無險,足足半個月過去,那條憤怒的巨龍依舊被死死束縛在河道之中。
沿河一帶,原本已經心如死灰,做好了背井離鄉準備的平民百姓,當看見浩浩蕩蕩的大軍開上河堤之後,當看見那些兵爺們一刻不停的奔波,將岌岌可危的大堤一點一點加高、加固的時候,當看著那些累極了的漢子一身泥濘,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時候,再也坐不住了。
隻要是還能動的,都動了起來。
年輕力壯的,扛沙袋、搬石頭,年紀大些的,裝沙填土,年輕的婦人在家沒日沒夜的縫布袋,年長的幫忙燒水煮飯,就連七八歲的孩子,也知道一碗水一碗水的送到大人跟前。
半個月的暴曬,讓林楠這白麵書生也黑了很多,向來清朗的聲音也帶了幾分沙啞,一掃以往懶洋洋的模樣,語速變得極快,聲音幹脆果斷:“漏洞找到了!布呢?怎麼還不來?快去催,找不到就把帳篷弄一頂過來!船劃過來準備蓋堵……”
一扭頭,又看見幾個漢子扛著石頭就要朝水裏扔,怒道:“誰讓你們朝裏麵扔石頭的,怕下麵還沒架空是不是!堆到一邊去!去扛沙袋!”
“布!”一個人氣喘籲籲的跑上堤,幾乎斷了氣道:“布、布來了……”
林楠伸手去接,卻被身邊一個漢子搶先,嗬嗬笑道:“林郎你站著指揮行了,這些事有我們呢!”
“是啊林郎,您動嘴就行了,動手的話……您隻要能站的遠點兒,別添亂就不錯了!”
林楠為之氣結,他不過力氣小了點兒,至於這麼寒磣他嗎?雖然知道這些家夥是出於愛護才這樣說,依舊很是不忿。
指揮做事細致些的幾個,船上岸上一起配合著將土布鋪了下去,堵住漏洞,這才令人次序扔下沙袋,交代土布周邊前萬要封死之後,便從人群中退了出去。
這個漏洞不算大,且從外側流出的水是汙水而是不是清水,說明大堤內部並未被完全侵蝕,隻要及時堵起來應該不會有事。
“林小子。”
身後傳來中氣十足的喊聲,林楠一聽就知道魏浩,除了他,也沒人敢叫他林小子,無奈回頭道:“魏將軍。”
又道:“魏將軍那邊完工了?你的人呢?”
“老夫讓他們就地歇一會,看你這一隊近,就過來串串門兒。”說著一巴掌拍在林楠的肩膀上,將他拍的一個踉蹌,魏浩哈哈笑道:“小子,在堤上跑了半個月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瞧你這小身板兒!”
林楠無奈道:“魏將軍怎麼忽然這麼閑,有功夫來調侃我這沒用的小子?”
魏浩正色道:“胡說八道!誰敢說你沒用,老子替你撕了他的嘴!”
被他這麼一恭維,林楠頓覺渾身發毛,狐疑的望向魏浩,道:“魏將軍,最近我沒得罪過你吧?”
魏浩歎了口氣道:“林小子,先前罵你毛都沒長齊,是老夫錯了,委實不該小看你。”
林楠愕然。
魏浩望向扛著沙袋小跑在河堤上的人們,裏麵有士兵,也有百姓,每個人的臉都被汗水和泥沙裹的看不清五官,再遠一點,是兩人一組,在用最快的速度填著沙袋人,鐵鍬上上下下急急的揮舞著。更遠的地方,有炊煙升起,可以看見燒水做飯的婦人時時朝這邊眺望,偶爾用衣袖抹著眼睛,不知拭去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民心……”魏浩歎道:“這就是民心啊!”
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道:“老夫終於明白你口中的‘與天爭’是什麼了。老夫打了一輩子的仗,卻從來沒有打過這麼憋屈的……不能進,不能退,隻能守、守、守!身後,就是萬千百姓、千裏良田,老夫……從來沒有這麼怕輸過!”
“林小子,這仗是你教老夫怎麼打的,你告訴老夫,這一仗,能不能贏?”
林楠臉上笑容漸漸褪去,默然無語。
看著他的模樣,魏浩歎道:“你不說,老夫也知道。老夫不懂修堤,卻懂兵法,所謂久守必失,現在士兵百姓,體力士氣一天不如一天,隻是憋著一口氣在強撐,而大河呢,水位還在上漲,洪峰一次比一次凶猛,險情出現的越來越頻繁……漫漫大堤,隻要一處潰敗,就是滿盤皆輸啊!老夫枉讀了滿腹兵書,但在天威麵前,卻是半點用處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