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眠額頭抵在雙膝上,楊燦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彎起的脊背,脊骨仿佛能支出病號服,立即破繭而出。
楊燦以為他在哭,伸出手,猶豫地懸在半空捏了一下,才落在何眠的後背上,拍了拍:“你,沒事吧。”
何眠把臉從膝蓋上抬起來,這張蒼白無色的麵部倒也沒有一絲的哭意,淡淡的,平靜的,看不到任何情緒。
他的前麵是窗戶,大白天窗簾沒拉,映著外頭的大梧桐樹被風那麼一淋,所有的葉子就會亂顫,但是隻有一片葉子動得最歡,何眠盯著那片葉子,好似在等著它的掉落,楊燦也不知道現在的何眠心裏想著什麼,說道:“你這是圖什麼呢?”
“圖什麼呢?”何眠學著楊燦的話,機械性的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自問,但是又不會自答。
“人啊,活著總得有個奔頭,屈昂現在不就是你的奔頭麼,你為什麼要把他往外推呢?”
何眠自說自話的呢喃著:“我推開了他——”
那個語氣是寂寥的,空曠的,好像在這個聲音裏扔根針就能聽見回響,沒了生機。
楊燦很是心疼這樣的何眠,苦口婆心道:“何眠,接受治療吧,病好了,你就不必這麼折騰屈昂,折騰自己了。”
“會好嗎?”他問著,盡是懷疑,“絕症也能治好嗎?”
“怎麼不會呢!你為什麼沒有一點信心?”楊燦急了,作為醫生,他最忌諱不信任自己的病患,會有種自己的水平被質疑的光火,但他脾氣好,並沒對何眠發火,而是忍了下來,繼續溫聲安慰,“你要相信醫生,相信我。”
明明自己的言語觸怒了對方,但還是被溫柔對待了,何眠覺得自己受不起這樣的好意,轉過頭,認真端詳著楊燦,楊燦這副好皮囊天生就能給人慰藉,他的麵容屬於清秀沒有攻擊性的那種,雖然個子不矮,但是太過消瘦的緣故,給人一種倔強□□的纖細感。
斯文又可靠的楊醫生——
也許,這樣充滿善意的楊醫生並不知道自己的過度熱心,其實給何眠帶來了很大的壓力,過去,這種話他絕對不會說的,現在他倒是想一吐為快了:“楊醫生,你把我想成誰了呢?”
楊燦玲瓏一般敏銳的心,一下子就捕捉了何眠的意思,顫聲道:“屈昂都跟你說了嗎?”
這樣揪著我,就能緩解對前女友死去的歉疚嗎?
何眠看著楊燦,眼睛一點一點落入楊燦那雙漸漸慘白的臉色上,歎口氣,這樣的楊燦同樣令人心疼啊,何眠道:“作為病人,一個將死之人,我是最有發言權的,對於已經死去的人來說,她期望的不是活下來的人自我折磨,懺悔,隨便找個人來彌補過錯,而是希望他能獲得幸福,好好的活下去。”
這話狠很的戳中了楊燦,讓他呆立原地,許久許久都沒緩過來。
現在倆人身份調轉,反而是何眠拍了拍楊燦的肩頭,安慰性的哄著:“楊醫生,你該走出來了。”
說完,何眠站起身,把外套往身上一披就出去了。
楊燦錯愕:“你去哪兒?”
“回家。”
“可是你還穿著病號服呢!”
何眠對楊燦的話置若罔聞,他想著,我是病人,穿病號服有什麼不對嗎?也不想那些,不顧眾人眼光,就那麼的穿著病號服出了醫院大門,一個穿著病號服人走到哪裏都會引來側目,可他像是毫無察覺似的,但更準確的說,他事實上是完全的滿不在乎,好似被屈昂那個為所欲為的家夥附體了一樣。
曾經因為屈昂而美好的世界,此時卻晦暗了。
他瞅到什麼都不爽,甚至路邊的垃圾桶都想上去踹兩腳。
這樣煩躁鬱悶的心情,從不是他,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他了。
他感覺到了這一點,卻無法糾正過來。
上了公交,乘客看到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都往旁邊撤了撤,在擁擠的車廂裏活生生給他騰出好大一片空地,何眠還挺滿意,全車就數他身邊鬆快。
有人小聲嘀咕:“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嗎?”
他耳朵尖,一下子聽到了,也不氣,順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嬸,那大嬸正在偷偷打量他,他也不懼,迎著對方的目光瞪回去,嘴角一勾,露出一個有點邪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