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室。
和別墅內部那般廢墟式的工業設計截然不同,這兒才像是真的廢墟。
劃的稀巴爛的名家畫作,缺胳膊少腿的木椅,隨處可見的碎裂瓷器,她像是闖進反烏托邦的世界,是終日被埋葬在陽光之下,即將噴薄而出的暗流。
遲寧剛想動,腳下發出吱呀的怪異聲響。
冷色的閃電當頭劈下,男人彎著精致的眉眼,嘴角咧開,表情被放大到極致,目光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很是開懷、愉悅的模樣,甚至於要讓遲寧忽略他緊緊攥在手中的尖銳的玻璃片。
“啪嗒——”順著盛開在地上的紅。
遲寧猜,這碎玻璃最開始朝向的是這些擺放的小玩具,再到完整的家具,再到——他自己。
下一個,又會是誰呢。
他看向她,她也看向他。
直直的,不加探究的。
外麵的暴雨還在傾盆,驚雷轟鳴著。
他突然開始笑,沙啞得像被砂礫打磨過,音調很高,連五官也開始猙獰。他看向她的眼神冰冷得刺骨,就好像她不是人,而是一直待宰的羔羊。
回聲塞滿整個空間,他的身影靠近她,一步又一步。
直至尖銳的銀光閃在她眼前。
遲寧腦海裏又冒出許多沒用的廢話,“不要靠近。”、“離他遠點”、“這是個自己都控製不了自己的瘋子。”
男人手裏的那存銀光要驟然向下——
“夠了。”遲寧沒有躲,甚至往前拉住他的衣角,“你已經很疼了。”
遲寧覺得荒誕得可笑。
他們喊他瘋子,在流言蜚語的裹挾下人雲亦雲,覺得這樣卑劣的東西就該滾回無邊煉獄裏。
他們不會去想——
如果人能選擇活在光裏,為什麼要蜷縮在黑暗下。
他們用影子看他的刀鋒,人人都以為是對準自己。
明明隻要再走進一些,再近一點就好。
男人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一遍又一遍重複呆滯的動作,應著雷聲,要讓自己破裂在這個雨夜。
遲寧死死拽住他的手,用自己最大的力氣,逼得他彎下腰。
她對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薄知聿,夠了!”
/
薄知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這個討厭的暴雨夜,他又回到了那間潮濕而又逼仄的地下室。
他媽媽千次萬次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有能力、俊美、堅貞不移的男人,他們的愛情矢誌不渝,隻不過是因為被家世所困,才不能長相廝守。
在十三歲前,縱使小鎮上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他也不覺得自己是個野種。
所以,即便是因為薄銘的兩個兒子把他當狗一樣呼來喚去的折騰,他也沒有還手。
直到那天,當頭一棒。
那兩個正式的兒子把他叫到房門口,那種看垃圾一樣的眼神。
“髒死了!就站在房門口!千萬別進來!”
“喂,狗東西。去地下室把菲比的玩具撿回來。”
菲比是他們養的狗。
多可笑,狗有名字,人卻沒有。
驟雨傾盆。
寒冬臘月,少年穿著件單薄的長t,雨水打濕大半,脊椎骨突出,瘦到肋骨都能可能清形狀。
12年前的事,他到現在還記憶深刻。一條望不到盡頭的走廊,扔在地上碎裂的裙子布料。
尖銳的、嚶嚀著,女孩子痛哭求饒的聲音。
“求求你……不要!不要!——求求你放過我……”
“救命!有人嗎……救救我……救救我……”
“別叫了!等下他媽有你爽的。”
“……”
半遮半掩的門,似焰火流淌而出的光燒到他的麵前,灼得他眼睛發紅。
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是他的親生父親,是他聽過無數次愛他母親至死不渝的父親。
全身上下的溫度都在此刻被凍結,他立在門口,翻江倒海,湧上來的情緒近乎要讓他窒息。
“——滾開!!!”
薄銘猛地被掀倒在地,痛罵道:“誰他媽讓你進來的——”
女孩縮進角落,全身上下都在發抖,眼淚不停地掉,唇邊似乎隻剩下那句話。
“求求你,救救我……”
少年把身上那件薄長t恤脫下來扔給她,他沒回頭看,嗓音沙啞。
“讓她走。”
“輪到你這個畜生來管我的事情了?”薄銘扶著腰站起來,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跟你那賤丨貨媽一個貨色。”
大雨夜席卷而來,地下室厚重得密不透風。
瘦弱的少年擋在前方,寸步未動,影子被拉的頎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