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秋,一個清冷的雨夜。
坑窪的路麵集滿了水,一盞鐵皮罩子的路燈歪向小院古朽的木門,昏黃的燈光暈染著雨絲。院子是教師家屬院,就在辛化小學的斜對麵,僅有一層一排,戶戶相連。
一棵壯碩的大樹下,一扇方正的窗子突兀的亮了。房門猛地打開,嘭的一聲拍在牆上,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惶然跑向隔壁,急促的敲門聲在雨中回響。
“燕華,燕華……”女人的聲音瑟抖無力,似在強撐著。
門開了,一個矯健的人影衝了出來,箭一般竄進女人的家,女人跟著跑了進去。
那叫燕華的女人和她的丈夫披衣出來,屋外雨大,他們就站在簷下,“憶秋,是不是小葶又病了。”燕華問,沒人回答。
“快,去醫院。”男人扯掉肩上的外衣,回去穿了雨衣出來,疾步走向對麵小廚房旁邊的三輪車。
院子的低窪處,大片的蒿草淹在水中,仿佛盛開的暗沉的花,在綿密的雨滴下掙紮。用來調煤糕的紅土,早就彙成了一條蜿蜒的溪,如同墨色而絕望的血。
用毯子包裹著的小葶被男孩抱了出來,小心地放進三輪車後車鬥裏。她痛苦的蜷縮著,似乎暗夜的陰影都落在了她身上。那叫憶秋的女人坐上三輪車,一手撐傘,一手緊緊摟著女兒。
“爸,我去。”男孩從爸爸手裏搶過車把,跨上車子,“甄姨,坐穩了。”
“哎呀,兒子,雨衣,穿上雨衣。”燕華緊追兩步,眼看著三輪車疾馳出院子,消逝在濛濛夜色中。
醫院裏,燈光昏暗,發黃的牆壁斑駁著水漬,被蟲噬過的長椅呈現著年久失修的慘淡。
女人閉著眼坐在急救室前,雙手合十,濕發黏在臉側,嘴唇輕顫著,兩條晶瑩的淚線像是嵌刻在臉上。她在祈求,求老天,求她死去的親人,保佑她的女兒,唯有如此。
男孩靜默地靠牆站著,頭歪向急救室的門,兩隻手握著沉重的衣角,指節泛白。水從指縫間滲出來,滴在腳下的水泥地上,圍著雙腳雨水早已積聚了一灘,像正午太陽下人的影子。
吱扭一聲輕響,女人猛地抬眼,直直看向急救室,並不是那裏傳出的聲音,她頹然地愣怔著。深藍格子外衣是敞開的,沒來得及扣上扣子,洗得發白的黑褲子完全被雨水浸濕,這時反而黑得濃鬱起來。
她叫甄憶秋,是一名小學教師,她的丈夫西迎開十年前死於心髒病,那時她的女兒西雲葶隻有八歲。小葶遺傳了父親的病,先天性心髒病,醫生說她活不過成年。
未知的等待把每一秒都拉扯的好長,直到晨霧籠罩了兩人,急救室的門開了。男孩驀地衝過去,被走出來的高挑俊朗的中年男醫生拽住了胳膊,“今晨,別衝動。”男孩眼看著急救室的大門再度緊閉,眉間深鎖,頓覺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