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來多健忘,惟不忘相思。】
天啟四百四十年,靖朝八年九月。
時光,恍若又回到那個亂世蒼茫,卻年月不詳的朝代。
那人站在月下,墨色錦袍隨風翩翩,容顏如玉,風華絕代,卓然而立,一如那時初見。
齊孟冬不由止步,定定的望著那人,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仿佛過了幾世,那人仍恍若未聞有人從身側看他,齊孟冬亦未想著躲閃。
如此甚好,她心下一思,嘴角含笑,抬步向前。
“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一人獨賞,不覺寂寞嗎?”
那人聽見聲音這才回轉過身來,隻見那女子一身白衣,臂挽白紗披帛,身姿輕柔,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額頭眉心上似有一道狹長淺淡約芝麻大小的紅印,仿若特意點的一粒朱砂,越發顯得嫵媚動人,竟似是虛幻之人,雖麵蒙白紗,風神卻是絕好,驀地一怔,深覺她的身影竟真是像極了那人。
口中卻淡淡然問道,
“可是……冬冬?”
齊孟冬定了定神含笑回道,
“正是。”
那人略一點頭,又轉過身去,道,
“天氣漸涼,冬冬無事便先回房去吧。”
“無礙,我才剛來。倒是你,在這站了許久,可要仔細身子。”
齊孟冬心憂道。
隻覺得這人今晚似是更加清冷了。
無論是心還是……
說完,不見那人答話,便不管他,向前一步站在他身側,月上東山,周邊卻漸漸因著烏雲而有些昏朦起來;
已是深秋,有冷風陣陣。
齊孟冬站定,似是深思了半天才終於下定決心般,兀自不以為意地轉身麵向那人再問道,
“你……如今可還習慣?”
“以前不喜歡,以後會習慣。”
那人麵色依舊淡然,但卻似有所思道。
齊孟冬突地感到一陣陣地心痛。
耳邊竟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說:好了,可以離開了。
心底裏仿若是下了一場雨。
心事一時間蒼茫無盡。
被麵紗蒙住的臉看不甚清表情,隻睫毛顫動了幾下,垂下頭道,
“我小時候……一起玩的夥伴都走了,我仍獨自坐在石梯上……想念已經逝去的祖父,我突然明白……我們最終都會消失……長大後,我對這種感覺更加清晰強烈了,就想著,一切到了最後都還是會逝去,所有的事也都會成為過去,世間萬事,無一例外……後來,再有何事,便都一直這樣想著,心裏麵便不會再那樣地難過了。”
說著抬望空中昏朦的明月,似是思緒萬千。
那人微微轉身看向齊孟冬,隻覺她看向明月的眼中含淚,似是有滿腔悲慟。
心下一動,幾絲不忍。
欺霜賽雪的容顏有若一株雪蓮花,清雅如畫。
稍稍轉過身避開她回轉望向他的目光,低潤的聲音緩緩飄出,
“老來多健忘,那些該忘之事,早已不記得了。”
齊孟冬身子一顫,隻覺得心口疼痛難耐,亦知這人是在說謊,但卻也不願去挑破,隻在心內歎道:你隻道「老來多健忘」,孰不知最令我痛心的是下麵那句,「惟不忘相思」。
你,這又是何苦呢?
“長夜漫漫涼如水,孤月殘照卻為誰。”
齊孟冬深吸一口氣,再轉身,笑若燦花。
隔著麵紗的表情雖看不甚清,但從那雙清澈絕美的眼睛中可以看出,這就是古人說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了吧。有那麼一瞬間,確實差些晃了他的眼。
齊孟冬渾然不覺,不待那人答話,繼續道,
“你既已放下,那便好了。無事便回吧,我一個人回去也很是冷清哪。”
說著上前拉住那人衣袖,此舉若是換在一般女子之手怕是會過於輕浮粗魯,但在於她,於那人而言卻是如此地自然,有種別樣風流在其中。
而那人亦不再執於留下,自然而然順勢被那女子扯著往回去。
月色越來越朦朧,不久便隱入烏雲中不見了。